薛回春摇摇头,明知陈桂难以沟通,还是试图好言相劝:“你不明白,铸剑一族,生来就背负比常人更艰巨的使命。庄主心疼你,才叫你没心没肺地活了这么些年。若不是他替你担着,你要遭的罪,可不止划一道口子那么简单。”
薛回春的话,叫她不寒而栗,可她依旧硬气道:“我就是不明白,天下没了铸剑山庄照样转,爹为何要把担子都往自己身上揽。”
“青城山远离尘嚣,你从未入世,自然不知江湖险恶。日后你便会知道,即便你不犯人,人也会犯你。你现在不吃点苦头,将来怎么抵挡风雨?行走江湖,光靠小聪明可不行。”
她只觉得对方是在危言耸听,冷言反击:“少在这跟我说教!薛回春,你不过是我爹请来的大夫,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哟,脾气还挺大。”
“早点滚回你的提香草堂去,别在庄里吃白食。”
薛回春又笑了:“要说吃白食,你比我更甚吧。你爹是看中了我的医术,拿银子请我来治病救人的。你呢?就你铸的那些破铜烂铁,拿去市井贱价处理都没人要。”
逞口舌之快,她从来都比不过薛回春。她跳下床,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薛回春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路过东厢秦驭风的房间,屋内隐隐传出对话声。她忍不住站住脚,侧耳偷听。
“驭风,你只管安心养伤,曲虹剑已着手锻造,九日后,便可现世。”是陈远山的声音。
“有劳世叔了,给你添了这么些麻烦,晚辈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莫要见外,匡扶正义,本就是铸剑山庄之责。”
“我只觉得……”秦驭风声音里透着愧疚,“太委屈令嫒了。”
陈远山长叹一口:“她终是要面对风雨的,令她磨练一番,不是坏事。”
听到这里,她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怕自己再多听几句,就要冲进去指着秦驭风的鼻子破口大骂。若不是他来求曲虹剑,她也不必遭这么大的罪。
她冲到西厢作坊里,一脚踢上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隐隐泛出血迹的纱布,她眼眶泛起酸意,又流了几滴泪,时不时啜泣几声。
身下传来一阵动静,她低头,只见桌帘被撩了起来,那少年正抬头盯着他,一脸探究的神色。
她正难过着,被生人瞧见,又羞又气,一嗓子吼了过去:“看什么看!”
少年吓得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她呼呼喘了几口粗气,提起一旁的瓷壶到了杯水,一饮而尽。无意间目光瞥到昨日放在桌上的纸鸢,惊讶地发现,那纸鸢竟然被黏好了,只是手艺实在粗略,不过是糊了些胶,勉强将其拼合而已。但看得出来,做这件事的人已经尽了全力。
庄里人人都反感她摆弄纸鸢,唯一有可能帮她做这件事的就是她撩起桌帘,望向那绻成一团的少年:“是你做的?”
少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她忽然有些感动,心中泛起温情,伤心亦淡了几分:“纸鸢不是这样黏的,你这样弄,它也飞不起来。”
少年望着她,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她笑了,道:“你老窝在下面,不难受么?”
经她一说,少年露出了不自在的神情。
“出来吧。”她朝他伸出手。
少年望着她,想动又不敢动。
她笑得更开:“吃了我那么多东西,连出来听我说说话都不愿意么?”
少年犹豫片刻,终于慢慢爬过来,在她的牵引下钻出桌底,坐在了她旁边。
她抚着纸鸢的裂痕,惋惜地说:“我做的纸鸢,从来都是一次成型的。若是坏了,即便修补,也不能再像以往那样飞得那般高。”
少年目光望向同一处,好似感受到她的情绪一般。
“我叫陈桂。”她说,“你呢?”
“……”
她一拍脑门:“忘了你不会说话了。”
少年瞥到她缠着纱布的手,露出疑惑的神色。
她亦意识到对方的目光,晃晃手,道:“你想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少年点头。
她露出气愤的神色:“是我爹。”她没好气道,“说什么要以血铸剑,非得拿我开刀。你知道么,我从来都不想接手铸剑山庄,也不喜欢铸剑,爹总是要逼迫我。”说到后头,她声音低了几许,透出几分失落,“爹一直想要个儿子继承他的家业,偏偏又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可是,哪有女儿家舞刀弄枪的?”
少年露出同情的目光。
她继续道:“有时候,我真想自己生在寻常人家。那样的话,我做这些纸鸢,也不算不学无术了。”
少年眼神笃定,表示理解。
她看着少年脏兮兮的脸,忽然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