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百年屈辱史,这几个字对于一个生活在现代新中国且家境不错的富家女来说,其实是比较遥远的。
并不是何灵这样的年轻人忘本,只是很多时候,从出生就安宁幸福的生活会让人忘却了,这幸福本身来之不易,是无数尸山血海换来的。
没有亲身体验过那段屈辱史,再多的描述,也只是想象中。
感同身受这个词,说起来容易,体验起来,太难。
何灵读书的时候,也曾在中国近代史书上了解过这一段历史,有时看电视剧、读书也大概地知道这一段屈辱史。
但是也仅限于知道。
何灵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她不爱关注让人不开心的事,更不愿意费心去了解沉重的历史。她喜欢甜蜜快乐的生活,喜欢简单的幸福。
苏致远带给她的,就是最简单最快乐的幸福生活。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这一生都不会看到这样让人印象深刻又心痛不已的屈辱景象。
在偏僻的青里小镇上,在赵家仁厚持家的庇佑下,远离了欺压与凌辱,感受不到国弱民贫的危害。
虽然是个小丫头,但从赵老太太往下俱是宅心仁厚宽容温和,何灵仅仅只是当做身份的暂时转换,并没有强烈地体会到现实的可怕和悲惨。
从青里出来,一路辗转交通工具北上,沿途何灵目睹了许多让她痛心疾首的场面。
在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国土上,一路遭受各种盘查。
赵家叔父不知有什么背景,大概也是有些头脸的人,依然免不了沿途的盘查,尤其是每次转换交通工具后。
而且每次接受检查,所有人都必须恭顺配合。
在现实世界里,何灵每年全世界到处飞,接受正常安检。
不要说在国内,就是在世界范围内,何灵都从没有遇到过羞辱式随意盘查。
只是因为时代不同,彼时的中国国弱民贫,处处遭受欺压凌辱。
何灵亲眼见到了怀抱婴儿的妇孺,因为无法自行排除嫌疑,从队伍中被提捡出来。只因母亲苦求几声,未能及时听从指挥上车,被掌掴至口鼻血流如注。被推推搡搡地硬塞进车中,不知将被押往何处,婴儿的啼哭声从撕心裂肺到声若细丝。
也亲眼见到被扣下的青年男子回了一句,头部、面部被枪托砸得面目全非,随后被拖走,不知最后结局如何。
更亲眼见到了只因身份证件上有一滴油印,被怀疑成身份造假的特务。不愿被带走跑得几步,被当场枪杀的普通人。
更多的时候,一句怀疑便可以随意扣押路人。
以及随意翻捡行李细软。有些略看得过眼的物件,一句违禁物品或怀疑是某案证物便扣下。甚至什么都不说,在手中颠两下,将人放行,东西留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赵家叔父和顾挽华似乎对这种盘查已习以为常。
赵世坤内心是抗拒这种盘查的。
每次遇到盘查,赵世坤都沉默着半闭眼睛咬紧牙关。虽然行动上是配合的,但是有时候会看到他双拳紧握,胸口急剧起伏。这时候赵家叔父和顾挽华便会打圆场,声称赵世坤身患疾病。
而何灵每次都浑身发抖,双眼含泪,紧握拳头狠掐自己手心。
顾挽华只当何灵小孩子没出过远门,也没习惯这种场景,惊吓过度,拍拍何灵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
除了沿途盘查,何灵更亲眼见到了民不聊生流离失所和荒冢累累饿殍满地。
一脸劣质白粉、猩红嘴唇的女子倚门卖笑,迎来送往满场飞的高叉旗袍,充满春情诱惑的莺歌燕语,看似花团锦簇的热闹难以掩饰眼中的麻木和冷漠,
光着上身打着赤脚瘦骨嶙峋的童工,背着比自己身形还宽大的包裹吃力地挪动
满脸黝黑身量不足的孩子满街叫卖香烟报纸,四肢消瘦得如同竹竿,脸上瘦得五官只看出突兀的眼睛
满面尘土早已分不清衣衫是什么颜色的母亲,瘦得完全脱形了,但腹部却又隆得极高
衣衫褴褛形神枯槁的老者牵着骨瘦如柴头大身细的孩子步履艰难地行乞,只怕所乞食物未必能支撑他们活过冬日……
何灵越来越沉默了。
民国33年深秋。
何灵无比盼望梦中的时间能够快进,快进到1945年8月15日。如果可以,快进到1949年10月1日。
沿途亲眼所见,何灵内心受到强烈冲击,倍感摘胆剜心之痛,不想再看到这些苦难。
何灵反复思考,为什么这个梦境看起来如此真实?
哪个年轻人会做这种痛苦沉重的梦?
一路屈辱伴随的风餐露宿,一行人终于到了北平。
何灵病倒了。
顾挽华说何灵是小小年纪长途奔波劳顿,再加上一路过度惊吓,受了些寒气,发了高烧,得好生休息调养些日子。
何灵没心思管顾挽华怎么能够主角光环到连看病都会,她内心经受了过于重大的冲击。
从灵魂出窍到进入灵魂驿站,从踏进梦境寻找出口再到奔波北上,何灵的精神一直高度紧张。
她这二十来年的简单幸福,被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意外全都吹散了。
按照温小雅的说法,梦境应该是很简单而安全的,为什么自己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的世界。
想闭上眼睛不看这个世界的苦难,想要逃离这个痛苦的梦境。
这是个噩梦。
爸、妈、苏苏赶紧把自己从这个噩梦唤醒吧。
何灵病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