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宫回来后,朱采香的生活还是跟之前一样。
只是每次下学堂后,总有条龙殷勤地等在他们专属的学习小房间里,备好点心、茶水、软垫、笔墨,大狼狗一样摇着尾巴,翘首期盼。
咸鱼佩兰每次坐在那儿,都格外煎熬,终于在某天忍不住说了句,“殿下,小鱼内心中有个深藏已久的小疑惑,不知能问不能问?”
龙祁手中拿着自己偷来的考卷,边看边暗暗窃喜。
太好了,朱采香又挂科了,这证明他还是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救猪于水火之中,大金龙又翻过一页,漫不经心道,“你问。”
“当初是不是朱采香甩的您?”面对这对分手的情侣,仙麓书院不明真相的吃瓜学生几乎都倾向于相信,龙祁是抛弃方,朱采香是被抛弃方。
可佩兰愈发觉得不对。
每次补习时,她都会在面前架起一本书,将整张脸挡住,只在上面钻两个小孔,以便悄咪咪地暗中观察。
龙王殿下的高冷原来是看人的,譬如某次朱采香绞尽脑汁地琢磨一道术法题,他便舔着脸主动蹭上去,然后小香猪默默往旁边挪一下。
“不会做吗?”他再热心挨过去,“我来帮你讲。”
朱采香有咬毛笔另一端的坏习惯,这会儿,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看他一眼,带点小嫌弃道,“龙祁,你能不能别挤我?凳子那边还很空……我快要掉下去了。”
咸鱼一直在旁边默默划水,心里却越发不懂这一龙一猪。
就在她作死地提出这个问题后,龙祁面若冰霜,捏着卷子的龙爪子劲道都大了几分,要是放在她脖子上,能轻而易举地拧成两截。
惨了,戳到他的短处了,看来十有是被猪甩了。
佩兰被这恐怖诡异的气氛弄得毛骨悚然,缩着脖子露出一个咸鱼式奉承讨好的笑容,万不能把自己不经意间戳破的真相如实托出,“殿下,我就随便问问,您千万别放在心上。像您这么英俊潇洒,卓尔不凡的龙,世间罕见,绝无仅有,怎么会被一只品种普通、格外大众的猪抛弃呢?”
“……”
那只抛弃他的香猪刚好背着小书包进来了,绾起的墨发上插着一支精致的蝴蝶钗,嫩黄襦裙,小脸白嫩嫩的,娇俏可爱,见屋里的人齐齐望向自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一双水眸格外明亮,“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没有啊。”龙祁帮朱采香把书包取下来,生怕被她误会,迅速将关系撇清,“我和那咸鱼没说什么,不过是学习上的事。她悟性太差,天资愚钝,压根说不通。”
余光不忘瞪了眼佩兰,咸鱼就是读书少没见识,什么品种普通、格外大众的猪,明明是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大可爱。
大可爱在铺了云锦的椅子上坐下,龙王殿下亲自帮她翻开书,左手边放上两盘海带膏、一叠瑶池酥、一叠八珍饼,还有大份草莓味猪饲料,右手则有新泡的洛神花茶,是花神用瑶池露水泡的,带着白雾热气,原本是送来给他喝的。
朱采香看着二龙殷勤递上来的小点心,小巧的嘴唇轻启,声音甜得他牙隐隐作疼,“颂跃夫子一直强调,读书时不能进食,要是被他发现了,肯定要骂我。”
“不要理他。”小香猪最近学习很用功,龙祁在旁边看着就心疼,近乎是痛心疾首道,“朱采香,你为了学习都瘦成什么样了?不是说只想混个丁类毕业吗?对于猪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其他,而是养得白白胖胖快点张开嘴,吃一块。”
瑶池酥香香软软,每一块味道都不同,朱采香吃了整整一叠,小肚子都鼓起来了,龙祁确定她不会饿着,才开始授课。
他们今天说的是三界史,中间提到了第一次神魔之战。那是距今一千二百八十年,诸神厮杀的混乱时代,不算前奏和尾声,长达两百三十七年,人界、仙界、魔族、鬼界都被卷入其中,波及范围极广。
此间秩序紊乱,伤亡惨重,几乎可以用血流成河、流血漂杵来形容,根据粗略的统计,陨落上神、上仙、仙君、神君数千,大小天兵、将领更是难以计数。
仙界自此数量锐减,元气大伤,加上生育率降低,为了维持正常秩序,不得不放宽户籍登记,开放一重天、二重天的居住名额。
当然,在仙界史官的笔下,这场战争是以正义打败邪恶告终,魔神形魄俱散,四位魔尊带领残存的魔族旧部退居极寒之地。
龙祁帮朱采香将几场重要战役圈出来。
像爻荷官之战,苜边之役,是决定胜负的两场,双方都为此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其中主帅、副帅,参与天神、天将、仙君,指挥何路,所有阵法、奇门遁甲之术,尽管和历史有所出路,但全都是考察的重点。
龙祁又喂小猪吃了块八珍饼,嘴巴旁边还有碎屑,小口嚼着的软萌样子,看得大龙心里满满都是爱。
怎么会有这么乖巧懂事,听话好养的猪。
结束了今天的教习后,龙祁很舍不得朱采香回去。他将自己划好的应试笔记按章节夹在书里,再整理好给她,末了不太自然地说一句,“晚上不要学习得太晚,早点歇息,对身体好。”
大金龙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朱采香……多挂点科。
最好每门都是大红灯笼高高照,被夫子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这样他就能把不停呜咽、委屈巴巴的小香猪抱进怀里,摸摸耳朵,拉拉尾巴,再亲亲软白的脸颊,用各种方式安慰她受伤的猪心。
届时,夫子有多严厉、冰冷,就能衬托出他的如沐春风,温暖和煦,是一条……恩,值得托付终身的好龙。
朱采香一时没适应这种转变,明明几个月前,前男友还将自己从甜梦中喊醒,脸一板宛若活阎王,极具威慑力的声音将她吓得一个激灵,“朱采香,这八道阵法题没一道是对的,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错得和之前一模一样……等等,你怎么又睡着了!”
她想起离开前龙忠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思虑再三,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就此作罢,“恩,我先回去了。”
朱采香是跟珞莹、谷灵一块用的晚膳,大金龙照旧蹲在草丛里,龙鼻子嗅嗅里面的饭菜香味,登时觉得饥肠辘辘。
说起来,仙界雌性对减肥一事颇为狂热,唯独谷灵那只海胆毫无忌口,吃得珠圆玉润不说,胃口也堪比饕鬄,若非人间目前不流行吃海胆,否则她早被渔民打捞上岸了。
按照朱采香以往的习惯,怕菜的分量不够,每餐都会多做些,譬如今日她们三人用膳,便事先准备好四人份的。
好几次,龙祁想趁夜半时分溜进后厨,带点剩饭剩菜回去垫垫,可全被谷灵吃得干干净净,连拌饭的酱油都不给他留点。
屋里,珞莹夹了块嫩鱼片,忽然神神秘秘道,“采香,你可知我方才下学堂时,从昭月跟她的跟班那儿听见了一个大快虾心的好消息。”
朱采香舀了一勺嫩汪汪的蛋羹,是用牛大婶家新下的鸡蛋和龙忠特意挑选的瑶柱蒸的,上面还撒了一层翠绿的葱花,格外鲜美,秀色可餐。
大学渣下意识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最希望听到的事儿,“莫非是年底的期末考被取消了?”
“不是。”
“小试炼取消了了?”
“也不是。”
朱采香摇摇头,除了这些,她着实想不出,究竟还有什么能让她高兴到手舞足蹈的事儿。
珞莹格外欢快道,“是雅鸢公主,听说她被九重天的诸位神仙联手上书弹劾了!”
谷灵惊讶得张大嘴,连筷子上的羊肉都应声落在桌上。只能看看,吃不到嘴里的龙祁一阵心疼。
这海胆真是这般不懂得珍惜,平日狼吞虎咽朱采香辛辛苦苦烧出来的菜,不知细细品味便罢,现在竟然连夹都夹不住。
还不如换成他来。龙祁气鼓鼓地蹲着。
“莫非是仙人们嫌寿命太长,漫漫无边,毫无乐趣,便想借此提前终了此生,顺便为三界做点善事?”除了这个,谷灵实在想不出,神君、仙君们究竟为何要这般想不开。
那可是天后最疼爱的女儿,别说出言弹劾,她就算在街上说句坏话都怕被公主抓去煮成汤。
“也算是她自讨苦吃。”珞莹道,“你们听说过青芙吗?就是战神承曦从凡界抱来的小兔妖,虽然道行不深,但被上神从小奶兔养大,很得宠爱。这小兔妖先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走了雅鸢公主看上的首饰,后又坐了八只凤凰拉的鸾车,公主看见后异常震怒,大庭广众下羞辱了她,兔妖顶撞了两句,便被她抓去做烧烤。若非上神及时赶到,恐怕眼下早就变成一盘烤兔子肉了。”
朱采香握着筷子的手都有些颤抖,心有余悸地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和亲爹朱大胆也差点被架上火堆做成烤乳猪,“那……那兔妖青复现在如何了?还……活着吗?”
“虽说性命无虞,但身上被火烧伤得厉害,不仅留了疤,而且至今未醒。”珞莹说着,也有点小动物之间的惺惺相惜,“雅鸢公主出身高贵,眼睛一向是长在头顶的,看不起我们这些凡界修炼上来的小妖精,听说她之所以刁难兔妖,也是因为她和前任龙王青梅竹马的乌龟有几分相似。可没料到承曦上神这般疼爱她,一定要天帝给个说法。”
“那除了承曦上神,还有哪些神仙也弹劾了她?”谷灵也觉得这消息听着委实畅快,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光玄女那一辈的古神就有五个,剩下的仙君、神君太多,名字拗口,我也记不清了。不过除了小兔妖的事儿,还有东海龟族、珞贝族的灭门惨案,也被翻了出来。”作为海里的生物,珞莹、谷灵深知一个族群的数量庞大,一夕间灭门,光是简单想想,背后都一阵发寒。
此前在东海时,龙忠跟她说,龙祁的生母,也就是龟丞相的女儿,被雅鸢活生生煮成了王八汤端到老龙王面前。
朱采香原本不满他一声不吭便离开书院,回来也对自己爱答不理,其实现在……有点心疼。
“但我觉得,天帝大概会让她闭门思过,再跟小兔妖道个歉,至多剥夺供奉,哪会重罚自己的亲女儿?”谷灵叹了口气。
珞莹摇摇头,“可我听昭月的意思,他们提出的条件是剔除雅鸢公主仙根,贬为凡人,并幽囚在青璐洲,一千年内不得离开。若是天帝不同意,他们便就此离开天庭,投靠魔族。”
谷灵惊得一松筷子,白嫩嫩的鱼肉掉在地上,龙祁皱起眉,心痛得难以言说,恨不得用自己的嘴来接。
“现在是和平年代,仙界也缺神仙,他们走了……没什么关系。”
“怎么不缺啊?眼下北方魔族蠢蠢欲动,要是再来一场神魔大战,那些战神纷纷离职,天帝转眼便成阶下囚了。”珞莹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而且这么多古神,在三界的影响不小,怎么能让他们离开啊?”
“所以这次,雅鸢公主肯定会被重罚了。”
远在府邸的朱大胆听完亲弟弟朱二胆的汇报后,拨弄下纯金大戒指,冷冷地勾起嘴角,“这秃毛凤凰胆大妄为,竟想把我的心肝宝贝大卸八块,做成油炸里脊串、糖醋小排、走油肉、香酥小猪蹄,老子不弄死她就不姓朱。等稍晚些,你再去左右打点,务必要让她永无翻生之日。另外,再安插点信得过的人到青璐洲,好好招待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
朱二胆点头应道,“大哥放心,我已经安排下去了,万无一失。”他说着,稍稍停顿,“但话说回来……小香不是早同那小龙崽子一刀两断,怎么还会出现在东海龙宫?要不是这样,雅鸢也不会起了杀心。”
“小香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宝宝,但凡见过的,谁会不喜欢?倘若不喜欢,都是他们眼瞎。”老父亲朱大胆的脑海中刚浮现出小猪仔肉嘟嘟的脸颊,目光就变得格外温和,“这事还用想吗?肯定是那龙崽子觊觎我们家香宝,死缠烂打,将她强行绑去此处。真以为谁都能娶我闺女?也不仔细照照镜子,癞皮龙想吃香猪肉,臭不要脸。”
“但这次东海龟族、珞贝门灭族案,皆是小那龙崽子给的线索、证据,还找来了幸存者,否则一个兔妖能掀起多大风浪?最多道个歉,和和稀泥便过去了。”朱二胆疑惑道,“大哥您觉得,他这是为何?”
“能为什么?不过是替她的生母报仇,再摆脱雅鸢的桎梏的一石二鸟之计。”朱大胆用手指敲击桌面,多少年混迹江湖的道行,一眼便看出其后的隐匿,“兴许还想顺便讨好一下我,不过他要将香宝抱回龙潭去?真是痴龙说梦,自作多情。”
朱二胆应和道,“是啊,小香不过两百多岁,年纪小不懂事,成亲什么的,至少要再过个七八百年,到时候,心智成熟,审美健全,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朱大胆很认可这个想法,小宝贝才多大啊,懵懵懂懂,天真无知,都是被那条阴险狡诈的龙设计诱拐,才屡次身处险境。
他又和二胆说了会儿生意上的事,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嘱咐,“北边那里……记得多盯着。”深沉的黑眸中泄露出几许心事。
兄弟俩的目光相对,二胆点点头,“大哥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中。”
不出一个月,昔日无比风光的雅鸢公主便被剃去仙骨,幽囚青璐洲,为此,天帝特意接见了龙祁,仔细安抚一番后,劝他化悲愤为力量,努力加倍地学习,争取尽早成为对仙界有用的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