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后没有再接话,这时林嬷嬷喝道:“妙微,事到如今,你还敢欺瞒娘娘,是你盗取娘娘的禁军兵符,将太子病危的消息传给了东海王,引得鲜卑将领慕容恪进城,才会给大司马创造了这次勤王的机会,是你,与大司马联手发动了这次血腥的政变!你还不知罪!”
“娘娘……”
仿若出乎意料的,妙微的身子陡地一颤,想要争辩,这时,两名侍卫猛地加力将她提起,感觉到危险袭来的宫女不免惊惶的大叫了起来:“娘娘,娘娘……阿微没有做错,大司马辅佐我大晋朝十数年,从来都是与娘娘携手共进退,平内乱,抵御北方外敌,其忠心本是日月可鉴,若非娘娘听信小人馋言,又何致于逼他走到今天这一步……”
若非娘娘听信小人馋言,又何致于逼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是么?十数年的倾力相助,十数年的荣辱与共,他就真的别无所求?
褚太后神情微变,眼瞳中似聚满哀凄,抑或是嘲笑。
而就在此时,被拖至殿外的宫女眼见求饶无用,竟疯狂的大骂了起来:“顾氏,你不过是一个冒版货,若非大司马的谋划与辅佐,就凭你一个卑贱的为家族所弃之的庶女,如何能得到今日的尊荣!”
“你克夫克子,秽乱后宫,早已是世所不容,你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堵住那些悠悠众口,就想灭了大司马的满门,你这个毒妇……”
“快将她的嘴堵上!”林嬷嬷立刻吩咐道,转而来到褚太后的身后。
显阳殿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又嘎然而止,满殿的宫女太监都不禁骇然的低下头来,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再敢说话,所以除了林嬷嬷外,也没有人看到素来处变不惊雍容华贵的褚太后这时的眼神中也染上了一丝痛色,一丝凄惶。
顾氏,已有多少年没有人再敢这样称呼她了,从被他送入吴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她以褚氏之身份从此被冠上了夫君的姓氏,从吴王妃,到贵妃,再到皇后,皇太后,这十多年来,她如履溥冰,步步为营,在宫中与妃嫔交手,后又在朝堂上与那些狡诈的男人们交手,所有人都要尊称她一声皇太后,却至今日,连她自己也渐渐的快要忘记了原来的姓氏,原来的家族。
是啊,她根本就不姓褚,她只是一个冒牌货,是他用来欺骗司马氏,巩固皇权的冒牌货。
多么可笑,当年的她竟然为了能留在他身边,而甘愿喝下了那一碗抹去她记忆的水,从此抛开家族,完完全全的成为他的人,生死皆为他效命,原以为自己不顾一切的付出至少会换来一颗真心,却哪里能想到,在她满心欢喜的将自己给了他之后,得到的不是他不离不弃的承诺,而是一个囚禁她一生的使命。
如同春申君一般,他将怀有身孕的她献给了有望成为太子的吴王,后吴王承袭帝位,她因诞下子嗣有功,毫无阻拦的成为了皇后,然而不到一年,夫死于病中,她便成了这大晋朝第二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年,前前后后,细数下来,她竟辅佐了六位帝王。
而这六位帝王无一不如她的夫君一般猝死于病中。
她知道,自从她遇见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把带血的利刃,却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双手上会染这么多的鲜血。
她还了他一世的恩情,到头来却让自己满身污垢,满心疮痍。
如今,当她这枚棋子价值用尽的时候,他也该来了,带着千军万马攻城来从她手中夺走本属于他筹谋来的这一切!
褚太后笑了笑,看向殿外照亮天际的火光逐渐逼近,突地下令道,“林嬷嬷,将哀家的妆奁拿来吧!”
“娘娘——”
林嬷嬷满目震惊,又无可奈何的答了声是,转身奔进了褚太后的寝殿,将那只装有玉玺的妆奁呈到了她的面前。
褚太后从妆奁中取出一物交到林嬷嬷手中,忽道:“嬷嬷,你走吧!”
“娘娘……”林嬷嬷似料到了什么,惊恐的跪了下来。
“走吧!”褚太后说了一声,然后看向了满殿凄凄惶惶以哀求的眼神望着她的宫女,再次道了一声,“都走吧!去告诉大司马,哀家会如他所愿,许会保你们性命!”
宫女太监们听罢大喜,如鸟兽散般的离去。
褚太后又从妆奁中取出一物,林嬷嬷见罢不禁骇惧的扑了上来。
“嬷嬷,哀家只是一个妇人,哀家被骂了多少年的牝鸡司晨,到最后,总要让哀家有一个自证清白的时候!也当是为百姓做最后的一件好事!”
“娘娘……”林嬷嬷不禁哽咽一声。
这时,褚太后已提起玉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林嬷嬷想要去阻拦,却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因为这一句话的承诺,哀家画地为牢,囚禁了自己一辈子!”
“嬷嬷,哀家不想再见到他,哀家就是死,也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他骗了我,骗了我一辈子啊!”
因为这句几不可闻的话,林嬷嬷终于无话可说的泣出声来,也终于慢慢的松手,慢慢的跪倒下去!
火把逼近,刀剑声入耳,最后的一道殿门终于轰然而破,乱兵如潮水般纷涌了进来!
……
大晋太元七年的腊月寒冬之夜,太子薨逝,以桓澈为首的门阀士族举兵发动叛乱,欲驱逐摄政十余年的褚太后于台下,终致逼死于深宫之中。
当桓澈带着乱兵冲进显阳殿时,所见到的便是一身凤冠华服端坐于凤仙台上的褚太后,九重华纱自台阶上垂落下来,一只玉樽正好自她洁白的手中滑落,在红桃木的地板上洒下数点嫣红。
狂风大作,一张绢帛飘来,上面鲜血书写的隽秀字体呈现眼前——桓澈,江山予你,永不相见!
江山予你,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