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祠堂很大,其先祖神位可追溯到东汉时期的顾综,其后三国至两晋,皆有鸿儒倍出,出入将相为官者,顾家先祖以“君王以忍辱负重为重,臣下以恭敬谨慎为节”来教导子孙,及至永嘉之乱后,曾祖父顾荣接南来士族在江东立足,成为东晋朝廷极为重要的功臣,顾家在其领导下再次进入一个鼎盛阶段,成为三吴之地士族之首。
关于曾祖父的事迹,顾钰前世也多有耳闻,作为两晋之时的名士,曾祖父一生可谓是经历坎坷且传奇,“诈酒避祸”险险的躲过了齐王之乱,永嘉南渡时又饱受颠沛流离之苦,若非曾经对人有“施炙”之恩,恐也难归故里,其短短的一生便见证了前朝的兴衰更迭与战乱之残酷,故而曾祖父在晚年之际,一直告诫子孙“为善去恶,厚德载物”,以此作为顾家家训来传承。
望着堂上悬着的巨大牌匾,顾钰定了定神,心中似有暗潮涌过!
“为善去恶,厚德载物”,前世她终究未能做到这一点,她手上所染的鲜血恐怕比整个顾氏族人都要多吧,所以才会得到那样一个结局。
“祖父,阿钰回来赎罪了!”
两行清泪徐徐落下,顾钰看着那八个大字,终于重重的跪了下来。
寝殿之中,几盏牛油灯闪烁着猩红的光芒,焰影重重照出祠堂中所跪着的单溥剪影。
顾钰连磕了几个响头后,便执笔在一张干净的书简上写起字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练过字了,前世也许少时有跟教习先生学过字,但大多已忘记,她唯一能记住的便是桓澈教给她的一切,包括书法与音乐方面的训练。
当今之世,时人好清谈,尚风骨,推崇“托怀玄胜,远咏庄老”的风流态度,品评一个人的才德在于“玄心,洞见,妙赏,深情”,而选才的标准又首推“书法”上的造诣,前世桓澈为了能打败家族清望位列南北士族之首的琅琊王氏,在书法上可谓苦练不缀,甚至对她的要求也以此为目标而不减。
然而要练就王逸少独俱一格的书法该是何其难,时人谡其“虎卧凤阁,丰神盖代”,其赞誉和影响不仅是一时之最,乃至于后世也对其心悦诚服。
桓澈曾说,她是他创造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难道就是因为需要一个完美得甚至没有过去的她,所以,才会让顾家灭了满门吗?
顾钰心中翻涌着,刚研墨写下一个字,便颤抖着再也写不下去,一阵冷风从后面的穿堂吹来,思绪被吹乱,人反而清醒了一些,紧接着便有足音响起。
“谁?”前世所练就的警惕和敏锐令她脱口出声。
足音走进,在牛油灯光照射下,她才看清原来是妙微提了一篮子吃食进来。
“娘子,你跪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了,我给你送点吃食来!”说着,把篮子放到面前,从中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蒸羊羔出来,笑嘻嘻道,“娘子,快吃吧,这些菜你一定爱吃。”
顾钰看了一眼篮中的菜肴和点心,疑道:“这些菜并不是你做的吧?”
她手头并不宽裕,暮烟阁里的食材可并不多,而这篮子里的菜却都是既贵且极难做的。
妙微脸色一变,收了笑容,点头答道:“是,娘子,这是大夫人身边的吴妪让我来送给娘子吃的,吴妪说,这是大夫人的意思,娘子身娇体弱,又刚生了一场病,正是需要进补的时候,主母明面上的惩罚是教导,但也不能短了娘子的吃用。”
“大夫人?”顾钰立将目光转向了她,“大夫人送的吃食怎么会让你送来?”
妙微神情一愣,忖度了一刻答道:“奴是得了陈妪的吩咐,本是做了几道小菜悄悄的来送予娘子吃的,只是途中遇到了吴妪,吴妪说奴给娘子备的菜太过清素,所以就带着奴去了一趟大厨房……叫厨房的管事李妪备了这些送来。”
顾钰再次看了一眼妙微摆放出来的菜肴,心中默然一笑,可谓苦涩非常,前世的时候,她就是因为给嫡母虞氏送了一碗由张氏所做的银耳莲子羹,所以才会导致虞氏早产,之后张氏根本不承认,反而带着一众仆婢赶到虞氏的幽兰苑中将她当场抓获,几个婢子立马指出她是谋害嫡母腹中胎儿的凶手。
可笑的是,前世她一直视张氏为母亲,甚至帮着她暗中与嫡母作对。
顾老夫人乃是祖父的填房,大伯父又是先太夫人之子,这对母子可谓是貌合神离,连带着张氏在顾老夫人面前也不怎么讨喜,若不是因祖父偏袒着大伯父,这顾府中的管家之权也落不到张氏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