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姑自李云泽离去后,起身来到另外一处院落中。此处院落位于燕归楼正中,十分幽静,更像一座花园,进门一条曲折小径。虽是冬日,两侧绿柳逢迎,花草丰茂。一面水塘坐落在中间,四五亩大小,半池荷叶铺在绿波之上。荷叶如盖,芙蕖盛开,碧柳亭亭,环塘而立。一座满月拱桥横架水塘之上,一端接着小径,一端达于一座清雅精致的两层阁楼,几棵桂树将阁楼掩映在绿叶丛中,犹若美人面带青纱。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迭翠楼”。琼姑进门高声道:“姑娘,猜我今日见到谁了?”楼上一个婉转的声音道:“琼姑来了,快来快来。”琼姑上了楼,两个妙龄女郎席地而坐,正在打双陆。一个身着翠绿襦裙,秀发散散披开,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灵秀之气环于左右。李云泽若是见了,定必欣喜不已,正是月余之前与他同做楚囚的女郎。另一个则是丫鬟打扮,眉眼伶俐,一笑便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女郎看到琼姑,道:“琼姑,快来帮帮锦瑟,笨丫头又要输了。”琼姑过去,看了一眼,道:“锦瑟,不跟她下了,你这小脑袋哪能算的过她。”锦瑟听了,伸手将棋盘打乱,起身笑着跑开,一边道:“姑娘就知道欺负我,当心以后找个聪明绝顶的相公,打双陆输一辈子。”女郎笑斥了一句,对琼姑道:“琼姑,今天见到谁了?”琼姑从旁边书架上取下一个画本,翻到最新一页。上面画了一个少年,坐于山石之上,旁边一堆篝火灰烬,对面山石坐了一人,身侧地上躺着一人。少年眉目清楚,对面与地上之人皆有身形而无面貌。少年身往前稍探,口微微张开,似在向对面之人求肯什么。右侧题有一行簪花小楷:辛卯年壬午月,文清山中。琼姑一指少年,道:“就是他。”女郎讶道:“是他。”琼姑道:“前阵子看姑娘作画,还是头一次画年轻男子,就留心多看了几眼。不想今日就见着了,可见是有缘人。姑娘要不要见一见?”女郎摇了摇头,道:“萍水相逢,知道他没事就好,再见却不必。”将此画细细又看了一遍,合上画本,放回原处。
张承歌听说李云泽在燕归楼找的事做,脸色古怪,嘿嘿一笑,道:“你知不知道燕归楼是做什么的?”李云泽道:“不知,听名字是酒楼吧,还能是做什么的?”张承歌道:“我听说燕归楼可是云洲有名的青楼,你不会是卖身了吧?”张承歌混迹于市井,对燕归楼曾有耳闻。燕归楼始创于涤尘子六千三百六十四年,起初只有玉央城一家,虽是青楼,却不做香艳买卖,而是以歌舞乐艺闻名于世。楼中艺女莫不是色艺双绝,自然引来不少登徒子垂涎骚扰。直到后来,有一人仗着是元婴修士的嫡传后人,强行要纳燕归楼的一位艺女为妾,不从,便带人来抢。燕归楼怒其无礼,将之击杀。那位元婴修士大怒,扬言要将燕归楼夷为平地。当时大家都认为燕归楼难逃此劫,燕归楼修为最高的修士不过金丹后期,怎能够抵挡元婴修士的怒火。奇怪的是,那名元婴修士忽然之间偃旗息鼓,还亲自带着厚礼到燕归楼致歉。此后,世人皆知燕归楼背景深厚,再无人对燕归楼的艺女无礼。燕归楼也步步拓展,云洲每一座大城,不论属于哪个门派,都有分号。
李云泽生长于小城之中,环境单纯而偏塞,从未听说过燕归楼的名号。不过与青楼打过不少交道,毕竟做乐器生意,最大的主顾便是青楼瓦肆。打交道多了,知道她们有她们的不易,对此行当并无轻视之心。听了张承歌的话,笑道:“我还以为是家酒楼呢。不过卖身的话,也是你去,你这副脸蛋扮作女子肯定能成为头牌姑娘,我也就是去吹吹笛子,给人当个乐师。”
张承歌带了柳叶去了钱家,李云泽去了燕归楼。相约一月之后,启程向北。
李云泽回到燕归楼时,路过前院,又遇到那位琼姑管事,正和一名年轻男子交谈。此人相貌俊秀,玉环束发,白衣罩身,眉眼之中总带着笑意,手持一把折扇,更显倜傥潇洒。李云泽微一躬身,便欲绕行而过。琼姑看到李云泽,眼睛一亮,喊道:“小李先生请留步。”言毕,对那年轻男子道:“楚公子不要痴心妄想了,溪君姑娘向不见外客。”那男子笑嘻嘻地求肯道:“在下不远千里而来,就为能拜见溪君姑娘,有要事想告。现在溪君姑娘拒不见客,着实让人心涩意苦?还望姐姐通融通融。在下保证,只垂头说事,不抬头看人。”琼姑冷冷地道:“既是要事,是不是还得屏退左右,单独密谈?”楚公子大喜,道:“正是如此。”琼姑呸了一声,直接骂开来:“花心草肺的登徒子,我们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和你单独密谈。传出去成什么样子,你也不瞧瞧你的德性。赶紧滚,不然乱棍打出去。”楚公子挨了骂,却不生气,道:“是在下唐突了。可这事事关重大,不宜外传。若是见面不便,在下书信一封,姐姐转交也可。”私相授受,比见面还要不堪。琼姑气得直颤,连着骂道:“无耻之徒,无耻之徒!”楚公子也回过味来,说错话了。但依旧没完没了,左一句,右一句,来来回回说来说去死活要将一件要事告知溪君姑娘。到最后,琼姑被缠的烦了,怒哼一声,道:“燕归楼一向以礼待客,但也不会任人纠缠捣乱,楚公子再不走,我便往外赶人了。”楚公子依旧不依不挠,一边打躬作揖说着“姐姐莫生气等语”,一边还是求着要见溪君。琼姑怒喝一声,“来人”,两个壮汉应声过来。琼姑指着那楚公子道:“把这泼皮架出去,再别让他进门。”两个大汉应声,架起楚公子就往外拉,楚公子还不住大喊:“姐姐,莫要误了大事。”
李云泽看他面色急迫,不似作伪,但未婚男女,单独会面,私下传书,总归于人家姑娘闺声有碍。心道:这位仁兄病的不轻。琼姑气得直摇头,走到李云泽跟前,一双妙目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脸上笑容更盛。之后没说什么,就告辞去了。李云泽不明所以,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摆上面巾、皂角等洗漱用具,热水冷水各有一桶。桌子上放了两套衣服,一套月白色,一套淡青色,衣衫鞋袜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