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午夜，公寓里静悄悄的，伊悠然无声无息地下到客厅，阿尔法也配合地无声跟随。

玄关处的玻璃门让外面的钢网画出一道道的黑影，影与影之间的缝隙将庭院夜景分割成一叶一叶，残缺的美。

她只看了一眼，却没有朝那个方向。只因去庭院必须开启公寓里所有的电子系统，才能拉上南墙外的钢网门，动静太大，若是惊醒了子曦，恐怕又要生气她深夜里不睡觉。

她选择的是最方便的“逃生门”，小客厅西墙下的密码门。

输入密码打开门，阿尔法顿如一抹白影般窜了出去，伊悠然也不阻止，只靠着门缝，一只脚卡住半边门，让它不至于关上。这扇门是只能出不能进的，一旦关上从外面无法打开。

斜着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她望了望头上的一线天，月光无声无息地倾洒而下。

人若是身处静谧的午夜，又无事可做之下，总会生起些许惆怅情绪。

若是心底还掩藏着未曾痊愈的伤口，便更糟糕。

稍一纵容，那好比潜伏的病毒般的负面情绪便会翻涌上来，将理智悉数吞没。

“如果把这一切都当做是戏……你会好过很多。”她没有戴墨镜，月光下的蓝眸闪烁着点点幽光。

迎面正视光可鉴人的门框，狭窄但光滑的表面映出她此刻泛着魅惑光芒的眼睛，她几不可闻地说给自己听，就像在给自己催眠一样。

“就像今天看过的电视，他们在里面爱的死去活来……在外人眼里，不还是戏吗……”

她的声音柔软得似风中低语，此刻若有专业的催眠师在此，也会叹为观止。

见识过她白日里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也无法影响到她的周子曦等人，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个女孩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自己催眠，否则……她便无法再继续生活的脚步。

压下那些只有在无人时才会放任其层叠起伏的情绪，伊悠然又恢复了那个清淡悠闲的她，开始打量起眼前的风景。

门外是条夹在两栋房子之间的长巷弄，她脚下是一处两头皆可下的台阶。台阶中央便对应着两扇门，一扇是她此刻所在，另一扇是隔壁房子的小门，看上去已多年没有打开过。台阶右侧下去通向一扇铁门，中途经过一张四方石桌，据说从前隔壁的房子里住着外婆收容的与她养父母有关的几位老人，闲暇时便会在此石桌打牌、下棋，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隔壁楼上的住房空置多年，只有楼下的早餐店还一直营业。台阶左侧下去通向巷弄尽头是一处死胡同，但长长的的巷弄两侧却种植着生机盎然的四季青，中央还有为了配合长巷而特意修建成长条形的喷水沟渠，一路数过去七个撒尿男孩的乳白雕塑交错而站，月光下传来仿佛亘古不变的潺潺水声。据说，外婆当初修建这样一条小巷是寓意“子孙满堂、四季常青”……

这些种种据说都来自伊夕发给她的邮件，关于伊家，她所知所闻，也多是来自于这位小姨。

“让九朵蔷薇花盛开，点亮七处灯塔，月光会指引你找到……冰雪容颜。”月光下此情此景，令伊悠然不经意想起了白日里小神念念不忘的谜题。据小姨说，那是伊家每十四年出来一次的谜题，每一辈的伊家人都可以去参透一次，谜底便是找到外婆与外公的合影照片，就在这座公寓里。解谜的方法，上一代是知道的，但绝不会告诉下一代。首先解出的人按约定，可以奴役同一辈的其他人一个星期。

这一辈的伊家子弟，除了她与小神，便只剩下伊夕小姨的女儿，洛蓝。

她与小神之间的竞争自然是没有的。

至于洛蓝，伊悠然原是本着自己没兴趣去奴役他人，也不可能被他人奴役，采取直接无视与这项谜题有关的一切条框。

但如今嘛……终生使用权，确实有一点吸引她。不知为何，曾经她住过的地方比起浮云别墅更精致华美百倍不止，却偏偏对这座公寓有种别样的依恋。常常会想，若是能一辈子住在这样惬意的地方，似乎也不错。

于是，在被封小神断断续续地纠缠七年之后，她终于首次正视那个谜题。

……却不想，没有费去多少功夫，线索便出来了。

第二天，照例“小岛夜话”时间，周子曦、周子默二人去了蓝城游泳，伊悠然便想稍微提点一下封小神。

小神知道她有了谜题的线索，顿时兴不可耐。

伊悠然却不打算直接告诉他，想用引导的方法令他自己思考，当然，存心逗他的成分居多。

“你觉这公寓里最醒目的地方在哪里？”伊悠然有个文字习惯，当她说“觉得”时喜欢把“得”字省略。

封小神顿时皱眉四顾，“嗯……最醒目的地方……我觉得每个地方都很醒目啊？姐姐你住的房间外面的阳台就很漂亮啊，那个卧室的屋顶也很醒目，呃，难道是客房的高塔吗？这里就那儿最高！不是吗……餐厅的花架也很特别……蔷薇花都养在水里呢！而且只有这个地方有蔷薇花！也不是吗……哦，我最喜欢的是那条大象鼻子滑梯！在我的房间外面……姐你不觉得它很特别吗？上去时走楼梯，可是都不用再走楼梯下来也！从鼻子里嗖地一声就滑下来啦……呃，姐我猜不到啦……”

他在那边干着急，伊悠然却慢慢悠悠地再抛出一句，犹如抛来一根逗弄的肉骨头，“你觉进入一间房所见最基本的东西是……？”

封小神没有耐心地嘟起嘴巴，“房子的基本……不是地基吗？难道我们要挖开地板？”

伊悠然斜了他一眼，至此颇有些对牛弹琴的体会，于是道，“是墙，东南西北四面墙。”

看来不再对这小孩抱希望，她终于自榻榻米上站起身，指着客厅里问，“你觉这里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什么？”说着不等回答，径直往下接，“是满。每一面墙几乎都被塞满了。北墙的儿童房，东北角的主卧，东墙的厨房，南墙的洗衣房和餐厅，还有西南角的客房……最后只剩下……”她没有再往下说，看着封小神。

小神跟着她的话一路看过去，这时顺口接道，“剩下外婆的服装设计室啊。”

“嗯，你觉这是一个房间吗？”

“不是，衣柜陷在墙壁里面又不占地方……地板还是悬空的，只有一面有墙壁啊，不能算是房间。”

“好吧，你觉西墙还剩下什么？”

封小神看过去，忽然啊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耶！姐我知道你说醒目是什么意思了，是说这里很空对吧？”

伊悠然给了他一个“还算你不是太笨”的眼神。

封小神嘿嘿直笑，“姐，你是说照片就在这面墙里吗？”

“那要不要找梯子爬到天花板上面去，看看有没有卷起来的画，一拉就会掉下来的那种？”

伊悠然摇了摇头，不再和他绕弯子，“公寓里最常见便是电子画，你觉那张会否例外？”昨夜守在密码门边时，她偶然间发现西墙特别的厚，往日里因为密码门一旦开启有特定的时限会自动合上，他们经过时总是尽量快走，又因为这扇缩入墙壁中的密码门本身而不觉得墙壁厚一点有什么奇怪，但在她特意观察之下才发现，这种厚度即使装下三扇密码门也绰绰有余，于是忍不住猜测那面墙里别有乾坤。

“姐，你就一口气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嘛！”封小神撒娇。

“听你说这么多，还是用看的可爱一点。”伊悠然摸摸他的头，言下之意是让他闭嘴，接下来只用眼看。

“姐，你居然嫌我……”封小神微弱地抗议，伊悠然没再理他，径直走向客厅中央的石柱。

她在触屏的电子画上按了按，让屏幕停止在其中一幅画上面，没有解释她又走向第二道柱子，依样画葫芦地停满七幅画，然后走到玄关，让那一处的滑动门也停住画面。

最后走到小客厅电视机前面的落地电脑屏幕前，手指在屏幕上搜索，最终锁定了一个文件夹，“啪”地一点确认，换了一幅桌面。封小神惊讶地看着桌面上盛开的一朵蓝色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