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上了飞机,慕容璃忽而又静得可怕。宛如被冰冻了一般,又宛如被按下了停止键的木偶。
“大嫂,你就别闹别扭了,大哥为了找你,已经七天七夜不眠不休了。”座位上,一个光着头的黑色西装男人语重心长地劝道。
慕容璃却猛地站起身,虽然立即被她身旁的冷绛宸拉下,她却马上又如弹簧般站了起来,趴在直升机的玻璃窗上往下看。美丽的脸蛋紧紧贴在玻璃上试图穿透重重阻碍看清楚什么,很像那些在机场或车站与亲人话别的远游者。
身旁的男人面色阴沉得可怕,却噙着阴霾沉默。
光头战战兢兢地坐在两人前面,一副想劝却无从劝起的模样。
飞机缓缓升入空中,见慕容璃仍然不坐,老大也万年冰山般冷冻着不开口,光头终于忍不住多嘴道,“大嫂,这可不是班车啊,还容你这样看,很危险的!”
“滚!不要叫我大嫂!”慕容璃忽然头也不回地挥手冷声吼了一句,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
但她下一秒却整个人被粗鲁地拉离窗前,沉重的男人身体如阴影罩下,狠狠将她压制在座位上。
下巴一紧,紫眸已被强迫对上那人蓝灰色的眼睛,从里面透出令人心惊的霸道与蛮横,只听那人宛如操纵她的神祗般在头顶道,“别再在我身边露出想着别人的表情。”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沙哑,却依旧不减损语气里的冰冷与威严。
让她多次恶毒的幻想着这个男人能从她生命里永远消失的念头一次次化为泡影……他总是这般强势,似乎神明也打不倒他,令她无处可逃。
憎恨、郁结、恼怒……她甚至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身体里某处已经长出一个完全为他冷绛宸而生的恶瘤!
这一辈子都化解不开!除非死,否则永远无法摆脱!
慕容璃瞪着他良久,想到自己这一世的悲哀无处可诉,还要摊上这么一个疯子!
顿时,矛盾歇斯底里地缠绕上了她,让她也变得歇斯底里,疯狂泄愤似的对他上演拳打脚踢,嘴里再不去管什么逻辑,只一个劲儿地怒骂怒吼,“滚!你给我滚!滚!……”
…………这小小空间的疯狂全被封锁,飘荡在毫无凭依的天幕之中。
月,渐渐远去,终归消弭。然后世人,才得以瞧见云层之间投下的一缕阳光。
那一晚,飞凤镇的人们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有人说是地震,也有人说是爆炸。
可奇怪地是,第二天所有人都找不到这声音究竟是从哪儿来的,那般声势浩大,却不曾惊动警察和官员,连区区一个解释都没有,最后沦为一场不解之谜的八卦。
但那一晚在双云别墅的牧场上,却出现了一个黑色大坑。云西昂面色铁青的站在坑前,听着徐烈转告的话。
“少爷,是冷绛宸手下致电来说……那座庄园炸了未免可惜,于是给你们松松土,免生虫子。”
“还愣着做什么?这样摆很好看吗?”云西昂冷声一个反问,他身后一干保镖立时找来工具收拾黑色大坑。“徐烈,跟我上楼。”
“是,少爷。”
…………
浮云别墅内,雷、管家的脸上露出一丝像是赞赏又像是嘲讽的神色,低语,“这个冷四,他还真敢啊……”
…………
再说,那晚被巨声吵醒的七号公寓众人。
伊悠然是自慕容璃走后,便去了后花园的亭子里,在七张吊床之一躺下。
周子曦抱着一床毯子从湖岸走来,在回廊上停步良久,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周子曦读过许多赞美月的诗词,但他实在不觉月亮如何美,再美也不过是一轮光而已。
如何比得上人?有眉有眼,有唇边一缕浅笑,有悦耳如仙乐之音,有如雪如玉容颜,才当真如诗如画。
他也读过不少颂扬花的诗词,也有不少诗人将之比喻为美人,都说牡丹倾国倾城,但即便再美,花到始终也仅止是人的陪衬。
眼前那人,素手作枕,赤足映着雪纱悬空,随着主人无意识地晃荡,带出一连串月色的涟漪。
这一刻,他才恍然,千古明月,向来因人而美。若无人处之下,月光也不过枯木而矣!
将软毯覆于那人单薄的睡衣上,他放轻了声音,“就算你想在这儿睡,也该带上这个。”这本是为他自己而备,那一声巨响虽不知为何,但也隐隐猜到,虽事不关己,但也已惊扰了睡眠。
七号公寓人人睡不着之际,都会选择来这凉亭。躺于吊床上,即使没有月亮星星,这几许的摇晃,宛如人人儿时记忆中的摇篮,总归是十分惬意的。
“原来大家都睡不着啊!”伊悠然还未有所表示,只听亭外传来封小神的声音,不一会儿,这小鬼也抱着毯子找了伊悠然剩下隔壁的一张吊床躺下。另一张隔壁已被阿尔法占据。
周子曦笑笑,在伊悠然对面的吊床上躺下,却是和衣而睡,没有多余的毯子。
过了大约五分钟,一张雪花毛毯当头罩下,周子曦微惊之后道谢,“默,你也来了。”也许因为这柔纱似的月光,他的语气也变得分外柔和。
周子默不像三人一样躺在床上,而是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在亭外接近水面的木栏上背靠亭柱而坐,也不理会三人,便闭目养神。
周子曦笑笑,也不拒绝他的毯子。
封小神却翻来覆去道,“还是睡不着怎么办啊!”他原本想趁这个气氛很好的时刻,询问有关那日扫墓的事,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四人静默中流动的淡淡默契与温馨,竟令他连日来的闷气不翼而飞。心里似乎也并不那么关心那个问题了。其实知不知道又怎么样呢?大人身上本来就有许多秘密,而且他不是一直都知道他所认识的这三个人身上秘密更多吗?早就应该习惯了。
他早就应该习惯,习惯不去问他们藏起来的一切,只管好好接受他们展露给他看的一切。
偶尔像此刻他们都沉默以对的时候,故意来说点什么,像是在对他们每个人撒娇。
“大家都睡不着怎么办啦……”嘴里这样大声说着,小鬼头却躲在毛毯下面偷偷笑。
良久……伊悠然闭着眼睛,淡淡地近乎呢喃地回了一句,“至少,花儿睡了……”
不知为何,封小神听见这句话,心里奇异地感觉温暖和奇妙。渐渐地……倒是安静了……
是啊,至少花儿睡了……周子曦也闭上眼,在心里默默地接道。
三人所未见的是,背靠他们而坐的那人,此刻在唇角,也慢慢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
“阿尔法,我想妈妈睡不着怎么办?”
“阿尔法,我想叔叔睡不着怎么办?”
“阿尔法,我想小哥哥睡不着怎么办?”
“……宝贝,至少花儿睡了,你就该睡了……”
回忆是鲜活的,因为看得见,也听得见。
回忆又是死寂的,因为代表着,再也无法触摸。那缕温热。
…………
而在一段不算短的时日之后,在地球的另一端,众人所不知、或者说遗忘之地。
当慕容璃终于逃入七月岛,七月令一出,众多墨门弟子如潮水般涌出包围小岛。
恭敬称呼,“表小姐。”
慕容璃拒绝,“不要叫我表小姐,叫我主人。”
“是。主人。”
“我要你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冷绛宸,我要让他冷家的地位跌落尘埃。”
这时,在一片黑雾般不辨真容的弟子中,一个如鹤立鸡群般的身影缓缓上前,“慕容小姐,你刚刚接手七月令,恐怕还不熟悉,我墨门的宗旨是牵制和守护,从不主动生事。”
“怎么?我有七月令,你也不听我的?”
墨云霆与她对视良久,忽而最后妥协,“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便将除单衣卫之外的墨门交给你,交给你三年,三年之后,不论你是否达成所愿,你手上的七月令都必须毁去。”
临去时,他冷冷道,“记住,七月令虽是她给你的,但这三年,是我给你的。”
墨云霆,你好样的……身后,慕容璃虽为他气势所恼,但终究不再说什么。
冷冷滑过心底的,仿佛有一阵哀乐。眼前粼粼海水,亦如她淡漠的瞳孔。
她已经得到一切,却为何忽而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