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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五 才话别 已深秋

海蓝街的始建人伊女士,曾被人指是个十分任性的女子,比如星空广场前这两扇竖立的铁门,原本一架天桥也可以解决,她偏偏就要隔着两扇门,让来往的车辆只能绕圈。

并且这还是两扇镀金大门,花纹十分精致华美,西街这边有一架报刊亭,有她专设的大门守卫,职责之一便是要日日勤拂拭,精心护理大门上的雕纹。尽管,在她离开后多年,只沿袭了定期清理大门的工作,不再常驻守卫,但这两扇大门却一直竖立着她这种华丽的任性,年年月月被南来北往的车辆吐槽不已。

不过也有人为伊女士辩护,轻飘飘一句:整条街都是她的,她有权力任性。

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至今已有许多年轻人懵懂不知,但当年知情的长辈还是没忘的。

以七号公寓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地契还在伊女士手中。

只不过最初,她除了七号公寓,周边公众设施,以及蓝字开头的店外,其余的地段要么送与了同辈好友,要么就邀请飞凤镇的乡亲自由入住建房,到后来她过着接近隐居的日子,不问世事,也越来越被人淡忘那些俗物的所有权。

后辈的年轻人常常会含着嫉妒念叨:七号公寓是这镇上的特权阶级。老一辈的人往往缄口不语,因为心知肚明若非七号公寓的纵容,他们何来今日舒适生活?

尤其在伊女士离开小镇,数十年再无归期之后。

这种默认得来的幸福缘由,往往随着老人的死去而带入棺木,不再被提起。年轻一辈更是无从得知。

少数还在苟延残喘的知情者,也暗暗庆幸,每一代的七号公寓居住者,几乎都喜欢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甚至不与镇上的人多接触,更别提去翻这些陈年旧账了。

尤其是这一代……

西街背靠清河那一线店面,一家上了年份的酒酿招牌下,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颤巍巍的转身回屋。

对街的热闹,那是属于年轻人的喽。

…………

“月光尽是从前,苍白了的想念……”

在守卫大门的报刊亭旁边,其实还有一个入口,看起来很矮,通道往下,像是城市的地铁入口。

这便是七号公寓的地下车道。从东街的停车场,钻入地下,一直通到西街。

虽说是跨了两条街,却不远,只因海蓝街的东西二街便是以七号公寓与星空广场之间夹带的这两扇铁门为界限。

这条地下通道钻过的也就是两扇大门的距离。

隧道里面并不宽敞,只能容许精致的私家车走走而已。

像此刻这辆装扮成房屋的面包车往此一停,便将整个入口正面挡得一干二净。

“穿越千年的眼泪,只有梦里看得见,我多想再见你哪怕一面……”

面包车身上绘着斑斓的水彩画,鲜绿色的青蛙王子守着一口古井,戴着金色王冠,卡通而又尊贵。

车门开了一半,一个身穿军绿休闲套装的修长身影斜坐门口。

“前世未了的眷恋,在我血液里分裂,沉睡中缠绵,清醒又幻灭……”

那人怀里抱着一把白色吉他,吉他同样装饰着青蛙王子的彩绘,那人裤腰间也挂着青蛙王子的钥匙扣。

那人戴着一顶暗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略显青色胡渣的下巴,带出一抹颓废。

那人脚上套着深绿色的马丁靴,鞋带绷得很紧,一只踩在公路上,一只踏在车门口。

越来越多的人围观上来,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兴奋而激动。

这位外地来的流浪歌手恐怕怎么也料不到,这些居民的热情关注绝大多数不是冲着他的歌来的。

而是……他挡住的那个入口。

场面简直可以说愈演愈烈,他一首歌还没唱完,竟注意到人群中不少女孩已呼朋唤友准备了照相机,甚至连摄影机都有!面包车歌手许在得意,看来他的魅力,连用手机拍照都不够用了嘛……

一传十,十传百,这一场发现大新闻般的追逐,迅猛发展成了一场席卷一街的热浪风暴。

到后来,别说餐厅里的食客都放下了碗。溜冰场的门票都白买了。游泳池的游客披着毛巾拖着一路水迹都跑来了。

就连,网吧里的网虫也被勾了出来。

有好事的男生已在网吧门口的台阶上就地开了赌局,可赌什么呢?深究起来,关于七号公寓四人会有的反应,这些人有哪一个能了解?就是瞎猜,也得有那么一点点根据吧?

于是一阵七嘴八舌,有不太了解局势的君问,今天七号公寓出来的是哪辆车?

有知情君酸溜溜答,那辆苍穹……立刻引来一串久骂不衰的仇富声,无非是:从这儿到云仙居最多两公里吧?有必要开这样的车?……

于是一串酸得冒泡的附和之后,忽有灵光君来了主意:“不如我们就来赌,第一个下车的人是谁?”

众赌徒欢呼。纷纷押上压岁钱。

“摇摇欲坠不只你的泪,还有仅剩的世界……“

“嘲笑的风高唱着离别,我却听不见……“

不论观众如何分心,流浪歌手的歌声还是很美很动听的。他的嗓音有一种独特的磁性低沉,也有不少女生是真的被吸引,越凑越近。

“前世未了的眷恋,在我血液里分裂……“

“沉睡中缠绵,清醒又幻灭……“

当七号公寓的车遇见人群缓缓减速时,这一首歌正近尾声。

余音袅袅,歌者无心。

……却不知唱进了谁的轮回……煎熬了谁的灵魂。

“霍,这是在干嘛?“封小神扒开车窗,此举也不知引来多少人内心暗藏的尖叫。

面对七号公寓的出现,人群大多数总会默默将表面的热闹化为暗潮汹涌,尽管也有少数不甘于此,发出不懂为何要将几个同样是人的家伙捧到天上的杂音,但最终也抵不过大流。

日长月久,便演变为今日这般成熟的氛围:但凡有四人行现身的地方,即使只见座驾,哪怕万人空巷,也能如电影院观影般的静悄悄,人人瞪大眼看着,却不会有大吵大闹,最多也就是几处窃窃私语。

这一天,还算少见的。因为多了一个毫不知情的外来人,况且还是个流浪歌手。

至少,这音乐就不能停吧?

还有那几个真正听歌入迷的女生尖叫也不会停吧?

于是,也有那无心听歌深觉丢脸的同伴总要拉她们一把吧?

……当然,这是一种为了取巧而突出的描述,不否认有夸张的成分。

这世上,也不可能都是莫雨菲、何蕊两人口中所诋毁的大众萝卜。自然也有不受七号公寓气场影响的人存在。

但即便如此,他们往往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因一个人可以冷静,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能。人总归是群居动物,你也不能保证彩凤身边就没有一只乌鸦。你的朋友起了哄,你自然也被牵扯在内。即使你对眼前的闹剧不屑一顾。

七号公寓的车一出现,人群便自动散开了一条道。只不过,道路尽头,还横着今天最大的一块拦路石。

这时,那“青蛙王子”已经重新奏响吉他,也不理会周围人的点歌,竟然又是同一首。

“才话别,已深秋……”

“哈,子曦哥,姐,这儿有个卖唱的。”封小神顿时兴奋,因为坐在后排看不大清楚,便探出了小脑袋,又因实在不长,几乎是半个身子都吊在车窗外。

边看边笑,连说到“人家挡住我们的路喽”时也像只快乐的小鸟,中途抽空回忆了一句,“子曦哥,这歌你好像也唱过吧?”然后再回头时,似乎才发现他唧唧喳喳问了半天,前排两人始终不理。不理其实也常见,但毫无反应就少见了。小脑袋又不明白了,回想之前在海澜阁,子曦哥和姐姐也沉默得过分。当时因为,每次在海澜阁也只有他不懂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还不奇怪。

“前世未了的眷念,在我血液里分裂……”

“子曦……”副座上,伊悠然略微抬眸忽而开口,却又没了下文。

周子曦与她视线交汇,回以微笑,这场对话,便告夭折。

伊悠然偏转蜷首,望向窗外。不知为何,心底幽幽一声叹息。她原本想说:子曦,这人声音和你有些像。紧跟着还有一句:虽像,但不及远矣。却忽觉此时此刻这样的夸赞有些不妥,于是便连之前那句也一并省了。

周子曦望着她细致的耳廓静默一会儿,也终不再拾起话题。

人在低落时,即使如昨夜月色静好,也驱不尽心中暗影今日晴光艳阳,和煦微风,也吹不去那阴霾。

也许,是离别的滋味已悄悄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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