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祁安
瓢泼般的雨下了大半月,院子里种的桔梗才刚刚开花就被这雨下的险些凋零,歪七倒八的好不寂寥。
李氏凭在那栏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瞧着楼下的风景,下边好几个丫鬟婆子正撑了伞往内院走。
她拢了拢宽大的用金丝绣了如意纹的袖口,檐上大雨淋泼而下,像极了挂在那处的巨大帷幕。
这种风景并不常有。
李氏吐出口中的瓜子壳,丝毫不在意是否将这如画的风景破坏掉。
反正……这也是个临时的住处。
周家是洛城的大族,自然不会轻易到这小小的祁安县,要不是老爷遣了她们南下将老夫人接回来——
她哪里会在这个小地方暂住!
她嗟了口满脸愤愤的道,“若不是该死的老天爷,她们早在十日前就该回到府中了,哪里用得着在这处……呸。”
近来久雨,南边受灾严重,这沿路北上的地儿到处都是难民,据说还有地儿匪军横行,见人就抢见人就杀。
所以也不敢行路,就在这处歇下了。
“呸。”她哼哼到,“那些个天杀的东西。”
“……唉唉。”她扯着嗓子冲楼下经过的丫头喊道,“睿哥儿可在房中?你快些唤他出来,好随我一同去看大奶奶。”
楼下那丫头“哎”了声,就转身往旁边去了。
“你,你停着,你先去去厨房,吩咐她们煮上一碗莲子桂花羹来。”李氏见那丫头转头就走,连忙往旁边小跑了几步喊道。
那丫头停住步子昂头望着阁楼。
“你叫她们快些,做好了拿到这处来,要两碗。”她补充。
丫头应了声便离了开。
她转身坐到了雕花小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甩着拽在手中的香帕。
仰头靠在栏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南方的小曲,她是被卖到北方的清倌人,曲儿唱的不错,那日恰巧遇见了还是知府的周逸,被他纳入府里成了大房三夫人。
进府不到一年就生了儿子,也就是府里最小的周睿,母凭子贵,自然是受尽了好处。
“红漆桌案上剩一裹桂花糕,故事由甜到苦絮絮知多少。”她捏了嗓子唱道,“粉墙黛瓦青石枕水叹徒劳,从来最美的都走得最早。”
“……最早呀~呀啊~”她将帕子甩上鼻尖,一阵兰香扑鼻而来,惬意极了。
“妹妹凭栏而坐,真是惬意极了。”自楼下缓缓而上的是一位着了嫩粉衣衫梳着回心髻的年轻妇人。
“姐姐怎么也到了这处?”李氏将香帕从鼻间拿开,芊芊细嫩的右手放在长凳的另一旁,轻轻拍了拍后才道,“……坐呀,这儿风景独好,既然姐姐来了,自然是要分享的。”
那妇人比她先入府,又是京中新贵的女儿,虽是庶女却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哪知入府了这么些年,一无所出不说,反而是蹉跎红颜人将老。
那妇人将帕子置于凳上,才小心翼翼的抬了臀轻轻覆上去。
被卖到北地来的李氏惯是见不得这些子过场,她嗤了声,“姐姐这般还真是扭捏了,这处是这处,吃的住的简陋了些,自然比不得姐姐闺房。”
那妇人听了这直白刻薄的话倒也没恼,反而更加笑意盈盈的轻声言道,“这宅子的却是比不得府中。”她伸了芊芊玉手将插在髻上的碧玉镶金簪往里扶了扶。
李氏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那个举止端庄大方得体的妇人。
这人一向明里暗里都与她不和,今日会这么平静的于她唠家常?
她可不信。
果不其然,那妇人接着抖出盈盈笑意,开口道,“这处虽是比不得府内,但出门在外,能享受总归是好的。不像妹妹这般,之前敷衍些也就罢了,怎的入了这郡守府里也这般……清贫。”她拿着帕子捂着嘴轻笑,银铃般的笑声由嘴角泄出。
好不动人。
这笑意愈发惹李氏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