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睿宗皇帝始设河西节度使以来,大唐王朝的藩镇制度已经存续了近二百年之久。
二百年来藩镇也在不断发展,直至今日中央朝廷对分散在全国各地的藩镇完全失去了控制。要说其中的原因自然是错综复杂。但其最基本的原因在于节度使被授予的权力过大,完全的地方统治权导致藩镇可以独立于中央形成割据。朝廷是否能掌握藩镇也完全取决于藩镇节度使是否忠心于朝廷。
这世上的人虽满口仁义道德,在权力与私欲面前却往往将自己的本性暴露的一干二净。二百年来藩镇愈发坐大,乃至于演变到如今完全是一幅诸侯乱世的局面。
在李存绍看来,由制度缺陷导致的藩镇问题完全可以在早期,乃至中期时就能够解决的。但事到如今,谁都能看出大唐王朝的国柞将尽,那些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对上级官员虚与委蛇的地方割据势力便都是明证。
再说到藩镇,藩镇本身在经历了岁月的考验后,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制度。依靠这套制度,节度使便能够有效的对所属藩镇进行统治。
而在河东,真正掌握这套统治制度的并不是李克用,而是他的弟弟,李存绍的叔父李克宁。
李克用原本有三个兄弟,其中二弟李克让在黄巢之乱中死去,三弟李克恭也在前几年死于兵祸,只剩下了四弟李克宁。
说起银儿的父亲,自己这位叔父,李存绍的记忆里对他也很熟悉。李氏一族多以骁勇善战著称,而李克宁却与几位兄弟完全不同,对兵事一窍不通。不过他不仅为人仁孝,还在民间多有贤名。因此也正好被李克用所器重,任他来处理太原府,乃至河东一道的政务。
有趣的是,私下的李克宁还因“惧内”而沦为广被军中将士们所调侃的对象。而那位婶婶孟氏,作风也确实颇为彪悍,说实话李存绍在印象中也有些怕她。
李存绍一边胡乱想着,一边来到了太原府的“办公区”,也就是紧挨着晋王府的一大片官署衙门。虽然当下局势愈发混乱,各地的礼制官制都或多或少地崩坏了部分。但基本的行政职能还是保留了下来以便对藩镇进行统治。
李克宁所衔的是河东副大使知节度事,兼节度留后使。也就相当于李克用不在时,河东的行政长官。当然文官僚佐一系也并不全掌握在李克宁手中。除去李克宁外,还有节度判官郭崇韬,行司马李袭吉,以及兼任掌书记的宦官张承业,当然还有李克用最为心腹的谋士盖寓。
其中李袭吉常跟随李克用外出征战,掌握军中的文事,盖寓也同样和李克用形影不离。因此河东政事如今多由李克宁、郭崇韬以及张承业三人执掌。
李存绍早早地就来到了议事的节度使衙门。昨日李克用就带着城内的主力晋军开拔出城,接下来还要和其余各州征召的军队在潞州聚合了,征伐大军才算真正组建完毕。
今日议事的主要内容就是此次出征所需的后勤粮草与运输民丁。
在书吏的带领下,李存绍来到了议事的大堂。寻了处边缘角落,这才坐了下来。
眼下几位要员还没有来,来的都是些文官佐吏,正几个几个地围成一团地悄声讨论着。青色绿色的袍服表明他们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员。
李存绍今天也穿了身圆领窄袖袍衫,头上带着顶垂脚幞头。所谓垂脚,就是乌纱帽后头垂着两条长长的带子,走路时啪嗒啪嗒打着他的肩膀,令他好不习惯。还是薛娘夸了又夸,他才勉强戴上。
李存绍坐着闭目又等了好一会,几位主角才终于簇拥着一道来了。众人忙起身行礼。
为首一人正是自己的叔父李克宁,李克宁穿着一身绯红袍服,一边脸上挂着充满善意的笑,一边向在场的人打了个揖,“某来迟了,诸位久等。”那些下官们也纷纷站起身子回礼。紧跟在李克宁身后的是张承业和郭崇韬。张承业去年才被朝廷派来做河东监军,李存绍并不熟悉。郭崇韬倒是经常见到,这几日还被李克用请到晋王府给自己几个弟弟教习功课。正发着呆,没想到郭崇韬竟从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自己,对着自己微微一笑。李存绍忙也拱手还礼。
等李克宁在右侧首位落了座,张承业和郭崇韬也坐了下来,众官这才依着次序坐下。
接下来就是商议内容,大部分时间都是下面的文官们在汇报运送粮草的进度,各地民夫的征发情况这些乱七八糟却又很是重要的琐碎事情。差不多的李克宁就点点头,提前完成了的就说声好。汇报完大军的各种后勤问题就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开始李存绍还听的津津有味,后来则开始神思游荡。他也挺佩服在座的诸位,这么久他的腿都坐的发麻了。此时椅子虽然已经普及开来,但正式场合人们还是习惯于正襟危坐的样子,让李存绍心里叫苦。
接下来则是些各地的呈报,无外乎哪里又有了贼寇,哪里又发生了村落间的械斗等等。下面的官员针对问题进行提议,李克宁回答准或不准,一旁的郭崇韬不时也插两句嘴。倒是张承业坐在左侧的首位,却从一开始就一句话也不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端坐着。
好不容易众人才算商议完了所有的议程,时间也将近午时了。
众官纷纷起身告退,上首的三位要员却仍端坐着。李存绍正要起身,见此便也没有跟着出去,看众人都散去了,诺大的殿里只留下了他们四个人和大柱下侍候的书办侍从。
李存绍这时候才走上前去,恭敬地在正中向三人拜下,“见过叔父,见过张内使,郭判官。”
“起来吧,没想到存绍自坠马来倒是性情大变,以前总往那军营跑,今天竟肯光顾此处听我们这些人叨叨?真是令叔父刮目相看。”李克宁抚着他蓄起的乌黑又十分光泽的胡子笑着道。
“回叔父,既是阿父之命,孩儿不敢不从。何况诸位先生饱读诗书,腹中有经世济民之道,孩儿自然应躬身学习。”
“嗯兄长给我说了,不过你自小习练兵马,恐怕文书往来非你所长啊。这样,郭判官最近常往来王府,你就先随着郭先生做个随员,也正好行个方便。”李克宁说着,也不问李存绍之意,便侧身对郭崇韬道:“不知郭判官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