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韶抚上右脸,伤口已经结痂,但狰狞丑陋的疤痕还在。
这道疤痕,仿佛就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大哥的惨死、堕入水面的刹那、鲜红浮起的池水、白骨嶙峋的画面……她没办法忘记,那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云深死前那句“别了”,更若一把大手狠狠攥住她的心脏。
云韶知道,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忘记。
“小姐,该吃药了。”青荷端着碗进来,云韶看也没看,只道:“把镇痛药拿来。”
青荷面色微变:“小姐,那药温太医嘱咐过,吃多了会上瘾,您……”
“拿来。”云韶语气平直,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青荷只好将药取进来,云韶接了,服下两粒,这时墨白进来道:“王妃,刑部派人来了,说是云世子的东西整理好了,请您过去辨认。”
呼吸一窒,云韶慢慢闭上眼:“知道了。”
刑部,衙门。
马车还未进去,就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云韶一身成服,妆容未掩,下了马车,走进去,西山大营的人都来了。以秋眠为主,是些年轻武将,个个泣不成声,刑部的黄侍郎带着手下远远观望,见云韶来了,这才连忙迎上来。
“端王妃,您可算来了。”黄侍郎大松口气。
这些西山大营的将士,个个如狼似虎,看着他的眼神像要把他生吞入肚,黄侍郎真怕他们一激动掀了刑部。这些兵痞子谁也不服,只服云深,云韶是他妹妹,应该会给几分面子吧。
秋眠看见云韶,膝一弯,大声道:“大小姐!”
他身后武将跟着跪下,齐声附道:“大小姐!”
这些当兵嗓门之大,震得整个刑部衙门抖几抖。
云韶垂下眼,跟在她后面的墨白眼皮一跳,这是什么意思,云韶嫁给他家公子,当以夫家为尊,所以称王妃多过公主,现在云深的这些旧部称她为大小姐,有点给她撑腰的意思。
云韶心里又酸又涩,大哥哪怕走了,也还是护着她。
“大家起来。”云韶道,“我仅代表大哥,谢过诸位高义。”
语毕,盈盈福身,秋眠忙道:“大小姐不可!”
云韶臻首轻摇:“诸位为我大哥四下奔走,甚至不惜闯宫冒犯天颜,是云韶欠大家的,请再受我一拜。”她边说边屈下膝,秋眠骇然变色,连忙跪倒,口中直道:“大小姐这可使不得!”
云韶置若罔闻,盈盈拜下。
她这一番姿态毫不矫揉,落落大方。
那些武将本是冲着云深面子,但如今见她这般飒爽,暗自心服。
云深拜毕起身,眸光转到黄侍郎身上:“东西呢?”
黄侍郎赶紧道:“在后庭,请随我来。”
后庭,云深的东西依次摆开,铠甲、饰物……云韶走到一柄剑前,那是把古朴晦涩的长剑,精铁玄纹,剑柄上刻着一个魄字。古剑转魄,和她手上的流霜是一对佩剑。然而流霜尚在,转魄的主人却已……
她闭了闭眼,压下眼底那股灼热。
“大小姐,请节哀。”秋眠抱拳为礼,“营中还有任务,我等先行告辞了。”
云韶微微点头:“珍重。”
武将们走了之后,又有一行人走来,云韶看去,是平南侯府的人。
老太君、王氏、云汐云漪,包括当差的云停都告了休沐,专程过来送云深最后一程。不过他们不知道,云深的尸骨已经被云韶捡回去,剩下的不过是些随身物。
老太君见了她,脸色顿黑,王氏等人也没给她好脸色,只有云停上前道:“大姐,节哀。”这个少年眼睛红红的,显是哭过了,他的话出自真心,云韶勉强笑着拍拍他肩。
忽然一道讥梢冰冷的声音插进来。
“呵,咱们这位大姐姐,真是了不得呢。”众人回望,但见云汐檀口轻启,娇娇弱弱的模样似不经风,说出来的话却极恶毒,“出生的时候克死母亲,长大之后又克死姨母,如今连嫡亲兄长也害了,祖母说得不错,这等人留在府上只会是祸害。”
说罢掩唇轻笑,温婉的面容巧笑嫣兮,口中恶语字字诛心。
云停皱紧眉,云澜大声道:“二姐姐,你这话不对,她命这么硬,万一克死夫家……呸呸呸,端王才不会被这种女人害死呢!”
云汐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澜儿,你这可错了,自打咱们这位大姐姐进宫,太子殿下、四殿下接连出事,命里这样不详,只怕端王爷也镇不住呢。”
“啊?那她岂不是会害了端王?”
“是啊……可咱们又能做什么呢,总不能盼着她良心发现,自我了断吧。”
姐妹俩一唱一和,句句都是扎心窝子的话。黄侍郎心中叫苦,这些高门世家的内宅事,他是一万个不想知道。但看老太君和王氏没有阻止的意思,又不禁摇头,无论如何,一个家族的长辈不该这样放纵。
于是转了头去看云韶,云韶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激怒的症状。
“说够了?”
淡淡三个字,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云澜缩缩脖子,躲在母亲背后,云汐美眸微眯,娇笑道:“大姐姐可别生气,咱们说得是实话。姐姐不喜欢,日后不在你面前说就是了。”
这是刑部衙门,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她在这种场合一提,云韶不详刑克的传言,第二天就会满京城的飞。她是故意的,云韶知道。
“云汐。”她微抬眼目,“本王妃平日,是否太宽纵你了。”
云汐一惊,面上仍带着得体的微笑:“大姐姐这话……”
“谁是你姐姐。”云韶淡淡道。
她和平南侯府早划清界限,这一点谁人不知。至于以往没有深究礼节,不过是她念着大哥没有苛求。否则以她武安公主和端王妃的身份,随便哪一个,都能叫这些人三跪九叩。
王氏面色微僵,猜到云韶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