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结束的时候
梦境中心
站在一个发着光的升降平台上,几乎无遮无拦地朝着一片未知的黑暗下降,这已经破坏了随便任何一条训练营里传授的军事原则。更可怕的是,他们只知道底下有一大堆有组织的蟑螂,而唯一能和蟑螂们沟通的人没有身着任何护具,坐在平台中央,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中士肯定会说,”昂利开始模仿起中士的语调:“如果不是在这个鬼地方,我绝对不会下达这种命令。”
“这次能成不代表下次不会把你弄死。”阿狗附和他道。
“没错,这次能不能成还不好说呢。”贝蒂提醒这两个兴奋过头的小子。
“你们能不能闭会儿嘴?”斯文森突然插了一句又没了声音。他同样仰着头,死死盯着头顶那个越来越小的光斑。连接着平台的两条光带不断延展,从这个角度望去,迷幻的虹彩如同正在倾泻的瀑布,暗示着一条人力所不能及的通路。
这可以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斯文森想着,如果能回到基地,他一定会写一本旅游手册,把这个地方列入最值得一游的十大名胜之一。
更何况仰头望天总比盯着下面好些,可以明显减轻坠落的晕眩感。
“如果你要吐的话,吐在污物管里。”昂利学中士学得挺像的。
“好吧,你们赢了。”斯文森骂了一句,扶着色彩斑斓的护栏,开始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
一开始踏上平台的时候,透明的地面看起来只是一块玻璃,你也就惊讶恐慌那么一霎那,很快就适应了,后来甚至还觉得有些享受。然后有人跑去按下开关,赶在平台开始下坠之前跳进来,这时候你还没预见到自己会遭遇什么,你只是拍拍那个机灵家伙的肩膀说阿狗干得好。
紧接着下坠就开始了。地面一开始只是黑暗中一块颜色和周围略有区别的斑点,你开始渐渐地注意到斑点上不协调的明暗光影,开始注意到那是从塔底门口透进来的光线,那些细碎的芝麻显露出真实的面貌,你看到两列排得整整齐齐的蟑螂正停下脚步仰望着你。
这时候你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一座3000多米高的巨型建筑中的一口3000多米深的竖井里,意识到你现在正以什么什么样的速度下降。
晕眩感就在这一刻扑面而来。
那些体重千把两千吨重的巨人能在1地球重力下站起来,不被自己的体重彻底压垮,可能生前还能蹦能跳能吃能喝,无论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他们才不会在乎这点速度呢。可能他们什么都不在乎。
平台牵着两条色彩缤纷的光带降到了地面,咔哒一声扣住了什么东西。光带上的色彩变幻转而变得沉稳庄重,在竖井的墙壁上投射出两道艳丽的壁画。平台刚刚停稳,底下就传出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排气声,很快就变成了剧烈的振动和噪音,把气氛全给毁了。平台边缘和地面的接缝处也涌出了一股颜色可疑,既不好看又不好闻的液体,还冒着泥浆色的泡沫。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被平台压扁的虫子,然而蟑螂们早就绕着平台跑开了,现在又围拢过来,探着头,摇摆着嘴边的附肢。
振动和噪音越来越大,这时候就连降噪耳机也压制不住从脚底顺着骨骼和战斗服一路传进脑子里的声音。阿狗踮着脚,试图对抗来自地面的振动,不过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昂利,斯文森,卡莉,阿狗,你们下去。”贝蒂只能试着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她知道就算只剩下一半人,任务照样能继续推进下去,不管怎么样,总有人要把带回去。
振动和噪音很快就到达了一个高潮,就在贝蒂以为下一秒就有人要被炸成碎片,或是被甩飞出去拍死在墙上的时候,所有动静戛然而止。蟑螂们失望地甩甩屁股,回到他们的日常工作中去了。
斯文森抬腿跨过一只挡路的蟑螂走向贝蒂:“我真没想到一两个小时前它们还在追着我们跑。”
“仔细想想,好像是我们先开火的。”昂利说。
贝蒂发现她的时间感越来越混乱了:“有几个小时那么久了?”自她醒来后重新开始计时的任务计时器一直挂在的右上角,然而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串缺乏意义的数字。
“大概是200分钟之前。”李均发现自己也很难判断,好在录像上的时间戳还是清晰的。不过他也承认:“感觉好像真没过那么久。”
“走吧”
探险队很自然地排成楔形队形,走进虚假的阳光里。
他们穿过广场,绕开正列队在阳光下晒干翅膀的蟑螂,一直走到广场的边缘向下望去。人工开垦的田地从道路两边延展开,顺着高塔周围的缓坡,一直铺到极远处一片低洼板结的深色荒地里去。
“这地里有多少人?二三十个?”斯文森有些惊讶地看着在田野里劳作的人类,还有几只蟑螂站在田垄上,似乎是在监视着他们。
李均看了眼:“三十四个……左右。”战斗服计算机把几只抬起上半身的蟑螂也算进去了。
“这土地肥力已经不行了。”昂利把手上的土块丢到一边,拍拍手站起来:“被冲刷得太厉害了。”田野里有几条沟壑,不过看样子只是单纯用来排水的,避免下雨天高塔汇聚的水流直接顺着坡冲毁田地,但是土壤里还是留不下多少营养物质。
“这里本来应该修一下地,不能这样顺着坡一路种下去。”昂利指点了一下周围几块田地的布局:“再说这种封闭的人造生态本来就不适合种地,他们有这技术完全可以实现工厂化的生产,弄一些水耕农场之类的。”
在田地的外围,还有几只看起来更壮硕一些的蟑螂沿着边界缓缓爬行。
“像他们这种种法,根本撑不了几年。”昂利下了定论:“这样瞎种其实也不用去抓人,蟑螂们自己折腾起来还快些。”
“下面的草长得倒挺好。”阿狗有点不明白。
“能长草的地方不一定适合长庄稼,而且那是不是草还不好说。”
“这半边我们看到的就有三十来个……奴隶,拢共加起来恐怕得有一百多人。”卡莉说:“如果像肯特说的那样,人全是抓回来的。那么能提供一百多劳动力的人类聚落也小不了。”
“那就更方便我们找到他们了。”贝蒂又开始催促了,小队已经开始受到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必须赶在……赶在什么之前,贝蒂隐约记得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但是具体是什么,她记不清了。
他们沿着巨塔正门口石板铺就的大道往外走,石板破碎龟裂,大致还能看出许多年前这里应有的气势,朝圣者们越过绿草铺地的小丘时,大概也会被塔前的大道吸引住视线,一路往上,顺着巨塔的指向,最终望进天空里,说不定会产生一种离地而起,逐渐融入其中的错觉。
幸好他们在天上待过一阵,记录了从上面俯视地面的景象,甚至还对那间观景房间做了测绘,建立了较为精确的空间模型。李均对着天花板发射出一串激光脉冲,获得了一个较为精确的距离数据,结合之前在观景房采集的影像,重新合成了一副将将堪用的地图,摄像机镜头角度、地面投影点、目标斜距之间的三角函数关系形成了足以引导探险队前往目标的详细路线。
他们朝着目标走了一两天,期间天花板规规矩矩地按照24小时一天的周期调整自己的明暗变化,他们观赏到了朝阳在一颗半球形卫星上的反射,两条远近不一的银河交错着滑过天空,最终被明亮的背景淹没,他们在变幻的极光下列队前行,欣赏漫天的火流星从银河中坠落,那些火流星从天空远远的一角诡异地转折了一下,转而投影到极远处的墙壁上。
肯特一路都不断地抱怨他的腿疼,最终唠叨到所有人都忍受不了的程度,大伙儿才停下来歇了歇脚。卡莉帮他把裹在原先断腿处的的凝胶和胶带解开,胶带底下连条疤都没有,只是捂出了些痱子,骨头也没事。
“大概是幻痛,你忍忍吧。”医护兵给前任资深干尸抹了点皮炎药膏,表示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就算回到基地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有效的处置手段,医生只会给他开几片钙片,如果肯特自己不要求,大概连安眠药也省了。
如果按地面上道路分隔出的六边形方格来算的话,阿狗知道自己已经走过了21个格子,这是最后一个。
贝蒂检查了一下之前的“航拍”照片,把人员分成三组:“昂利、阿狗管好左翼,互相盯着点。斯文森你带着卡莉去东北面。其他人跟我走。”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猎虫行动发生的地方,草地上黏糊糊的全是虫血,两片半透明的虫翼被粘在草坪上,微风拂过倒伏的草坪,轻轻掀起被黏住的虫翼的边角,折射出水面上油层一般肮脏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