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玛什的祭司,太阳的祭司,公正无私。
一直以来,对沙玛什祭司的要求都非常严格。首先,必须是上级贵族血统,再来,必须有丰富的学识,以及对一件事正确的判断力。
以上这些,都只是基础。
想要成为沙玛什的祭司还有一个硬性要求,那就是除了上得了殿堂,还得下得了战场。
他们在民众之前,要手持权杖作为教导者谆谆教导民众、作为法官裁定各项案件、作为祭司举行祭祀大礼,同时,他们在战场上更必须抡起权杖就能把敌人打断腿、砸成肉饼……
这么说吧,对一个合格的沙玛什祭司最低要求,那是起码能一个打五个。
歇牧尔就是这样一名最正统亦是最优秀的沙玛什祭司。
在伽尔兰的记忆中,歇牧尔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处事严厉,一板一眼,很少泄露出喜怒哀乐的情绪。
哪怕……
哪怕是在对他说出那句话时候,这位沙玛什祭司的神色也犹如石雕一般,纹丝不动,然后头也不回地弃他而去。
那句话……
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那个时候,在他被赫伊莫斯步步紧逼的时候,在他岌岌可危的时候,这位他最信任也是最依赖的导师这样对他说,然后离他而去。
那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给了他最后致命一击。
歇牧尔所率领的沙玛什神殿的势力在转投向赫伊莫斯之后,他的势力飞速地衰败,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歇牧尔的脚步,抛弃了他,投向赫伊莫斯。
兵败如山倒的他最终被赫伊莫斯强行灌下毒药毒死。
在整个身体都被剧毒灼烧着疼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在最后一眼里,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人。他的导师站在赫伊莫斯的身后,居高临下,冷冷地俯视着他,那毫无感情的眼神像是在嘲笑他的幼稚和愚蠢。
他无力地闭上眼,在不甘和懊悔之中陷入黑暗,再一次死在赫伊莫斯手中。
在第四次重生的时候,他其实很想问一声歇牧尔。
为什么?
我视你如师如父,你一手将伽尔兰带大,陪伴了伽尔兰整整八年,我一直以为,就算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会背叛我,你也会陪在我身边。
可是为什么……
后来他想了想,其实没必要去问。
歇牧尔在离开他之前说的那句话,已经回答了一切。
那个人说,你赢不了赫伊莫斯。
你赢不了。
这句话像是预言,也或许是一种诅咒。
………………
第四次重生,刚开始的,他曾经想过要报复。
只是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也不能那么做,因为如果他真的对歇牧尔动手,那么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旁人看来,就成了他的错,会让其他跟随他的人心寒和动摇。所以最终,他也只是渐渐和歇牧尔疏远,然后找了个借口,将歇牧尔从身边调走。
一开始他还觉得憋屈,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满腔的愤怒和不满都渐渐散去,平静下来的他也想明白了。
在他看来,歇牧尔背叛了他。
但是在歇牧尔自己看来,只是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选择。
歇牧尔是他的导师没错,但是,同时,这个人也是沙玛什的祭司,是这个国家的祭司。
他只是在守护一个人和守护一个国家之间,选择了后者。
沙玛什的祭司,公正、冷静、理智,他不会被私人感情左右,所以,他选择了他认为更加适合的王者。
那所谓的八年……或许,对这个人而言,根本不存在所谓私人感情。
伽尔兰这样想着,他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在看到这个人时胸口堵住的一口气也缓缓散去。
他心平气和地想。
既然这个人没有感情,他又何必因为这个人让自己堵心。
反正这一世,他们之间也就只有今天的这一面之缘,彼此只是路人。
这么想着,伽尔兰觉得自己就舒服了很多。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纵身一跃,从石凳上跳下来,然后快步向大殿中间跑去。
在他跳下来之前,那本来就在大殿中等着的十几个少年或小孩都已经按秩序排在两侧,一个接一个上前,恭敬地从那位沙玛什祭司手中接过发给他们的纸笔,然后回去坐好。
谁都知道沙玛什的祭司最为严肃和严厉,也从不讲人情,就算是再调皮的小孩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所以,当这位祭司没有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整个大殿都静悄悄的。
啪啪啪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样的寂静。
那是跑步的脚步声,虽然不大,但是在此刻寂静的大殿之中就极为刺耳。
发出跑步的声音的正是跑来的伽尔兰。
因为他开始远远地坐在大殿的边缘,当看到歇牧尔的时候又发了一下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歇牧尔手中的考卷几乎都已经发完了,就剩下一份,显然是给他的。所以伽尔兰赶紧加快速度跑过去领考卷,毕竟就算他不打算做这个王弟了,也不想做出拒考这么惹人注目的事情来。
他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低调,低调。
歇牧尔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他看着那个不守规矩离了群的小孩子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微微皱了下眉,但是还是平静地等着。
等那孩子跑到他跟前之后,他稍微俯身弯腰,将手中最后一份纸和笔递到孩子身前。
他说:“你应该在这里等着,而不是在那个地方。”
歇牧尔耐心地教导这个小孩要守规矩。
这孩子听了他的话,仰头看他。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圆溜溜的,那瞳孔像是沾染着恩基厄亚河清澈水滴的金色琥珀,光落进去的时候,像是闪耀出太阳一般金色的光辉,亮得仿佛能渗入人心之中。
这孩子的眼睛就像是天空的太阳一样明亮。
身为太阳神祭司的歇牧尔在心里这么想着,对这个小孩不守规矩的不快稍微少了一点,好感多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就在他的心理状态刚刚有了那么一点改变的时候,那小孩看了他一眼,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直接一转头,甩过脸去,也不搭理他,抓着纸笔转身就跑了。
歇牧尔:“…………”
他成为沙玛什的祭司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到对他甩脸色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