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摊子是一定要补救的。毫不夸张的说,王砉现在去开封府告一状亲子忤逆,王庆当场就得进牢子,一点分辩的余地都没有。按刑律,杀头都有法可依。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父子间嫌隙太深,只合缓缓图之,急则生变。
“我知道了。”王庆没有再多说什么,牵起鹌鹑般的牛小娇,向外走去。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眼盲的老人安静的坐着。很久很久以后,老人的嘴角翘起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自言自语的说道:“师姐,一晃二十余年,庆儿他成家立业了。我原以为他性子桀骜,会死命抗拒,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愚弟已备下十三种剧毒,只待事态闹大,便了结牛东一家。谁知他在最后关头,竟然认下了这门婚事。这孩子长大了,晓得权衡利弊委曲求全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多半是好事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老了,罩不住他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王砉轻轻抚挲着一块玉璧,双肩颤抖,语声哽咽:“天涯远,风波恶,师姐你如今过得可好?愚弟,未负所托啊!”
顷刻之后,泪流满面。
牛东永远不会知道,他一直蔑视的亲家,曾经对他起过浓烈的杀心。更不会知道,他曾距离死亡如此之近,只在三个呼吸之间。
东方天际才露鱼肚白,街上行人稀少,辛勤的货郎挑着担,高一声低一声的吆喝;面色困倦的锦衣少年昏昏欲睡,昨夜也不知流连了哪家销金美人帐;小吃摊前,已经有了稀稀落落的顾客。
王庆左手提着两个大筐,右手牵着睡眼惺忪的娇妻,冬日的冷风一阵阵拍打在身上,吹得他瑟瑟发抖。
呜呼哀哉,人生何处不凄凉。
他的宅子建在土市子街附近,有三个房间,一个院落,总平方数超过二百,在寸土寸金的汴京里,堪称是一座豪宅。
王砉当讼鬼积攒下的家财,大多被王庆给败光了,值钱些的就剩下两座宅子。父子俩一人一套,互不相扰。
宅子从外面看,规规整整,有模有样,走进去便是一座猪圈了。王庆结交的那伙酒肉朋友,三天两头就跑家里来蹭吃喝。他又是个穷大方的主,但凡来人,不论贤愚,一律好酒好肉的招待。
从前,牛小娇也是这座宅子的常客,吃喝过后都是她来帮着收拾。自从向王庆表明心迹,就再没有来过。她在熟悉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追忆着那些年的痛饮狂歌,一边唏嘘不已:“这家里啊,就得有个女人来操持。我一不来,你这小屋瞬间就变成猪窝了。”
她很快就进入到女主人的角色,扫地拖地,规整杂物,忙个不休。
王庆点燃火炉,用铁壶烧了开水,倒进暖水釜里。暖水釜的构造是用玻璃为胆,水银为裹,宽口、长颈、长腹、瓶口安有开启的瓶盖,还有把手,看上去和后世的暖水瓶没甚两样。
牛小娇踱步到他面前,双手蒙住眼睛,声音软软的说:“郎君,当时奴家可是赌上了必死的决心,以你的性子,说不得要砍我三刀,剁成肉酱。谁知这事居然成了,奴家到现在都好像在做梦一样。”
语声怯怯,迷离的小模样甚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