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覆水潭边,两人站,两人躺,一人坐。
站着的是宁观和白映雪,躺着的是力尽虚脱的红衣捕头和生机快要枯竭的王维谷,坐在王维谷身边的是王念笙。
王维谷看着王念笙,笑了起来。笑容很复杂,有愧疚,有不舍,也有尴尬。
“这一生,我亏欠你们母子甚多。”他轻轻叹道。
王念笙的手瞬间紧握。
“你不欠我什么。”王念笙低低的道,“但是你欠娘亲的,太多。”
“她在病榻上痛苦辗转的时候,你在密室练武。
“她夜半睡梦里唤你的名字的时候,你在密室练武。
“她最后想看你一眼时,你还在练武。”
“说真的,我不理解在你们这些江湖武人眼里,所谓的武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地位。难道真的比自己的亲人还重要吗?”
“就算练武练成了仙人,又有什么意义呢?”王念笙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平静,“能换得娘亲活过来吗?”
王维谷淡淡的笑道:“武道对我们这些武人来说,各自有各自的意义。有人追求那种踏上江湖顶点的痛快,有人想看到武道最深处的风景,有人用来搏一个富贵荣华,也有人只是喜欢纵马江湖的快意。”
他略微顿了顿,让自己快生机枯竭的身体回上一口气。
“而对我来说,在碰到你娘前,我的武道便是少年挎剑,策马江湖。在碰到你娘后,我修武道,就是为了搏出一个富贵荣华。”
“独身一人时潇洒任性也就算了,总不能让你娘一个弱女子和我一起吃这江湖的苦。这不像话。”
“而在你娘病重难医时,武道,是我看见的唯一能救你娘的一线生机。”王维谷苦笑起来,“我修习的巴蛇开山劲里有一门推血过宫刺激生机的秘术,如果我能进入一流武人境界,说不定就能救回你娘。”
“只不过结局没有我想得那么美好。你娘没救回来,我自己还走火入魔差点送了性命。”
王念笙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得他腮帮紧咬微微颤抖。
“在你娘过世后,我继续修行武道的动力,大概就只剩突破武道通玄,给自己续命了。”
“空谷帮在灵州江湖称霸多年外敌无数,内部几个护法的心思不纯,你又不愿习武,我若不在了,谁来扛起这一片基业,谁来护你安稳?”
王维谷眯起了眼睛,疲惫地喘了口气。
宁观等三人默默听着这对父子之间的交流,没有出声。
“可惜,大概是因为这具身体太过枯朽,一直未能突破武道通玄。”
“大概在两个月前,有人送给我一本秘籍。”王维谷道,“我当时并不清楚那是本什么秘籍。后来才知道,是日啖经。”
“嗯?”宁观眼神一肃,继而露出笑意,轻声自言自语,“有趣。有些东西似乎又要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了。”
“本想借着日啖经立地成佛,结果还是功败垂成。”王维谷轻声道,“所求皆不得,进退亦维谷。本是正道大豪,奈何堕入邪魔。”
“说得这么悲情。”宁观在旁边淡淡的道,“但是你修行日啖经想立地成佛的心思恐怕不止是为了护佑儿子而去延寿吧,没有点别样的野心?从你啖下第一副武人心肝开始,你就离‘人’越来越远了。”
“正如你所说,我的心思在得到日啖经后便不再纯粹了。”王维谷神色淡然,“说这些,也并不是想展示什么悲情,只是觉得,有些东西,必须得告诉念笙,带到黄泉地底终究不是个事。”
“念笙,我死后你不必管我的尸首,带上我腰间的空谷帮帮主令牌,速速离开灵州城!到江南苏州,那里有我给你布下的最后一手退路,可以保你此生富足无憾。”王维谷眼睛突然间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