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秀看着老酒鬼那佝偻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街尾,站起走出茅屋,在古城中漫无目的地晃着。
走了一会儿,梁秀耳边似乎听得有人交谈,循声拐个弯,眼前巷中还真有两道黑影正低声交谈,本是无心偷听,却被三字砸耳。
“娘,你莫要讲了。”
“你这小姑娘,你可知多少人想攀那康参政?”听其声应已暮年,略带沙哑深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康参政还比不上那些酒囊饭袋?”
“娘,可那康参政…”
“你可就知足吧姑娘哟,做个娼女还对康参政挑三拣四。”老妇恨铁不成钢地说。
“娘,我与你说了我不是娼女!”
“谁去管你哇?入了青楼还想寻思着让街坊邻居给你立牌坊?”
“娘,你说话莫要太脏耳!”女子想是生了气,声线略尖。
“脏脏脏,你整日就知如此自私自利,真叫我失望!”那老妇说着竟哭起来,两手将女子推开,口中哽咽着,“就苦…苦了你幼弟,他…他手都…磨破…”
“娘,你如此就真无话可说了!”女子彻底崩溃,也是甩身离去,如能顺着月光瞧去,可见此女生得玲珑剔透,添上一抹梨花带雨,颇有几分楚楚可人,叫人心疼。
女子绕过两巷,此时正两手抱膝缩在暗处抽抽搭搭,良久后,想是哭的累了,起身便往古城外走,那纤细可折的背影,却似驮着沉物。
梁秀一直静静望着,直至那身影缩成点,才淡道:“水官。”
半息间,有道身影随风而落,颔首敬道:“臣在。”
“那女子,闻其所有。”梁秀顿了顿,“再闻些康贤的仕脉来。”
“是,明日让大年带至。”水官应罢,转身两腿跃起,消逝在夜色中。
梁秀醒了醒神,眼中略带半分玩味儿,嘴角微微上扬,朝梁王府行去,口中念着:“豺豹夜行。”
……
翌日,梁秀被赵雪见唤醒,昨日与澹浜说了今个儿一齐上早街品品苏州那股市井味儿。
赵雪见服侍着梁秀更衣,柔声说道:“世子,昨夜那事…”
“咳咳,大年叔可曾来了?”梁秀随意回道。
“未曾看见。”
“今夜再备些剑南春,走着,一齐去苏州走走。”
三人在苏州城中闲游,入秋的早时是有微许凉意的。
梁秀高近七尺,一袭绣文青衫,外罩亮绸素白对襟披衣,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细细长长丹凤眼走马观花,颇有几分风流倜傥。
赵雪见紧跟其后,上着水青色宫衣,下烟翠菱长裙,迷烟纱衣斜斜批起,肩上明色丝绸搅成花样,与长裙相搭,青丝绕挽云鬓,凌瑟多样,眉眼含丝丝缕缕情,更显柔顺温婉。
澹浜则白袍轻飘拂发,剑眉高鼻凛着几许严色,背挺似松柏步间生风,好个八面威风的后生。
好个郎才女貌,所过处惹来不少桃眼回望。
“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道!”
前方嘈杂混乱,有捕快高声喝着,百姓纷纷让道。
一行十数位捕快匆匆跑来,头戴六瓣布帛帽,身披红布罩甲,腰间挎着把刀。
行至梁秀三人身前数十步停下,抽刀行入右侧的肉铺中,里边正购置猪肉的百姓慌忙散出,一旁的百姓则团团围上拔头顶脚凑热闹。
梁秀与澹浜对视一眼,静站看着,一旁的百姓倒是议论纷纷。
“这秦屠夫犯了何事?”
“虽说此人平日里贪图小利,却也算老实,可看衙门这阵势…”
“二位有所不知,听闻这秦屠夫是那清乐楼魁首姽婳的胞弟?”
“哦?可是近日传为康参政小妾的姽婳?”
“八字还没一撇呢,这话可不能乱说。”
…
梁秀大致听出点由头,围拥来的民众越来越多,此时几个捕快押着一个壮汉走出肉铺。
“我秦彪未做半点亏心事,凭何捉我?”壮汉秦彪嘶吼着,奋力反抗却依然挣不过几个捕快。
为首捕快见秦彪如此跋扈,上前往其脸上大扇几掌,啐口痰不屑道:“莫要猖狂,有人上衙门告你卖腐猪肉,你招是不招?”
秦彪一介莽夫,未曾做此事还被扇了几掌,哪里会服气,拼尽蛮力想要挣脱,口中怒吼着:“我秦彪是爱财,但我未曾做那丧良心的事!”
捕快见此子不惧,也是恼气攻头,趁着秦彪还未挣脱往其腹部一阵猛踹,一连十数脚将秦彪踹至吐血,才喘道:“一介屠夫还敢如此跟老子说话,活腻歪了?信不信老子当场砍了你的猪脑袋!”
秦彪连吐几口浓血,仍是不服怒瞪那捕快,吼道:“杀,你杀!我秦彪人正不怕影子斜,我姐就要嫁那康参政,你敢杀便杀!”
此话一出围观民众一片哗然。
捕快却是未有半点惊讶,微眯着双眼讥笑道:“那娼人真要如此,也省了老子跑一趟,杀你又如何?真当老子不敢?”
话语间抽出腰间佩刀,两眼怒瞪,正要一刀砍下去,可一使劲竟发现手中刀已不知所踪。
众目睽睽下,刀就这般消失了。
“哈哈哈,老天有眼,呸。”见此景秦彪心中大快。
捕快左搜右寻愣是找不着,还得了秦彪笑话,顿时怒火大烧,一把抽出一旁捕快腰间佩刀,朝秦彪猛劲砍去。
刀又没了!
“到底是何人在搞鬼?有种出来!”捕快此时已是火冒三丈,朝四周大吼道。
梁秀三人在众目睽睽下,缓缓从人群中走出,见那捕快瞪圆双眼,梁秀淡淡道:“你瞪我做甚,我可没那本事。”
“那你为何站出来,找死吗?”
梁秀眉头一皱,冷道:“不是说有种的站出来?来,且杀着看看?”
“老子康和厚信了你的邪!”那捕快气得面目狰狞,又抽一刀朝梁秀砍来。
“报——朱臬台到!”
苏州按察使司朱亮,字景明,从二品官位,掌苏州刑名按劾,亦是直监捕快。
听得有人高报朱臬台,那捕快脑门才醒来,作砍势的刀也是收回。
人群散出一条道,朱景明一马当先,随后数十官兵涌入,将梁秀数人围在其中。
十数捕快纷纷行礼,朱景明下马二话不说一脚将那康和厚踹翻,随后朝梁秀三人作揖恭敬道:“卑职朱景明,见过世子殿下,见过澹小王爷。”
梁秀颔首问道:“何人报官让你捉此人?”
朱亮听得心中不禁打个寒颤,沉声答:“回禀世子殿下,昨日夜中有人擂鼓报案,说此人卖其腐猪肉,使得一家老小上吐下泻。”
“所以…就气势汹汹来了十数人?”梁秀冷笑道,“捕快如今都可先斩后奏了?”
朱亮头冒大汗,一时有些语塞,赶忙躬身垂头道:“是卑职失职,还请世子殿下饶恕。”
“好,此事还望朱臬台明察秋毫。”梁秀顿了顿又道,“洞察其奸!”
“卑职定当严查。”朱亮躬身回道,殊不知其官袍中早已大汗淋漓。
……
离开了是非之地,三人又赏街许久,这才入了一家粥铺,抬头一看,大年正在里间朝三人颔首致意。
四人围座一桌,唤小二来要了粥,梁秀问道:“大年叔,你是何时看出其中弊端的?”
原来,此前将那捕快佩刀抽走者是大年,唤来按察使朱亮者,亦是大年。
梁秀本是无意去干涉衙门办案,但是大年暗中传音,告知梁秀此事蹊跷,三人才出手相拦。
大年捋着山羊胡笑答:“巧是昨日公子所托,老拙才从中查知此事猫腻。”
随后大年将来龙去脉说来。
康贤看上了清乐楼的歌伎姽婳,一连多日入楼点名姽婳作伴,几日前康贤在清乐楼中设宴款待贵客。
宴中唤姽婳前来作乐造趣,见众人兴致大起,康贤问此女如何,有几人出言逢迎,最后说离了调。
姽婳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歌伎,其身倒也还算干净,康贤便出言调戏可愿随其回府,到康府做妾,此话一出众人哄说。
“姽婳姑娘能在楼中拿得魁首不单单靠艺技,为人处事也颇为不错。”大年接着道,“并未当场拒绝使得康伯德失了颜面,而是圆说权当康伯德拿自己作个笑话。”
那日之后康贤对姽婳更是青睐有加,每日到楼中听曲闲谈,不止数次提出要将姽婳纳为妾,可姽婳所答皆是含糊其词。
最后那康贤失了耐性,直声逼问姽婳,姽婳只得直言拒绝,也是因此,康贤便使此阴手陷害姽婳的胞弟,逼其作妾。
“此人行事为何如此目中无人?”澹浜皱眉道。
梁秀笑答:“正二品高官,能动者为扶其上位者,亦或孔、徐二派,可此不过是纳妾小事,你想如何?”
“是呐,这康伯德深知此点,当下在苏州逍遥得很。”大年捏着山羊毛,皱眉说。
“秦彪一事我等挡下,那康贤为了颜面,想来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梁秀道,“半淮,你说此人接下来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