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有客至,曰不宁
“名讳?我只记得许多年前有人称呼我……独剑不孤。”老者不假思索地说道。
“是您?”萧卓安震惊,愣是他处事不惊的修养,也难以按住他激动的心。放在几十年前江湖上哪人不知剑不孤一人一剑走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更不用说这位老前辈容海之胸襟,谈笑江湖间留下数不清的美谈。经他指点的后辈如过江之鲫,如今江湖上哪个响当当的大人物不曾受过他的恩惠?而最让人大叹快哉的还是那场绝颠之战:飞鸢峰上,落霞漫天,剑不孤与萧楚论剑三天三夜,最后剑不孤大笑下山,旁人问起,指了指后背说道:‘萧楚问我要了那把独字剑,我打不赢,便给了他!’说完大笑而去。
“哦,你听说过我?倒也是,虽说我已经退隐江湖多年,但作为儒家弟子的你倒有机会听说过我。”
萧卓安越加惊诧,没想到老者只是从枫儿的几个半生不熟的招式中便能猜出出处,更遑论这半生不熟的招式还经过了他十多年的修改。
“儒家的剑有三种,仁义之剑重在正,浩然之剑善在气,刑罚之剑密在严。而你,是仁义之剑。呵,也好在你是仁义之剑。”
“前辈此话怎样?”
“不可知之地山南书院,我也去过几趟,那院长说起来也是我的子侄辈,算是有些交情,至于孟荀二辈陷于权争,心思哪在剑上?老头子我游山玩水,今日见你家那小子是个趣人,便有心指点了一二,你可有意见?”
“不敢不敢……”萧卓安猛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不到十岁,那剑不孤前辈前来做客,自己流着鼻涕跟在小师妹身后跑,被剑不孤前辈笑话说:
“这小子本是个练剑的料子,奈何心思都花在别处,连鼻涕都没心思擦拭,将来也就了了啊……”
“有意见你就说出来,反正……反正老头子也没兴趣听……”
萧卓安暗冏,没再言语,只听剑不孤说道:
“当年你们山南书院有个小女娃给我送来一大壶酒,跟你这酒馆的酒相差无几,一样的淳一样的烈,我也好些年没有喝过这样的酒了。想起来当年她问了我一大堆问题,我见她心思玲珑,又暗合大道,便动了收徒的心思,岂料她竟问我:‘比之剑仙萧楚若何?’我一时没有回答,她便转身离去:‘你也不过如此。’哈哈哈,也不知道后来这小女娃怎样了。”剑不孤感叹道。
萧卓安知道剑不孤说的是小师妹,思念的情绪被他挑拨了开来,眼睛竟渐渐红了起来。
“喂,我叫你来是陪我说说话的,怎么剩我一个人喋喋不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子我恋旧成啥样!”
萧卓安依旧沉浸在情绪中,竟忘了回话。
“没话说嘛?那你可以出去了,别扰了老头子的清梦!”
“有,晚辈有事相求!”萧卓安按住内心躁动,急迫说道。
剑不孤瞥了眼眼中略有泪水的萧卓安,低了半音说道:
“也别站着了,坐下说吧……”
萧卓安赶忙坐下,继而又是起身作揖说道:
“前辈有所不知,如今山南书院的院长正是在下的恩师,只是在下已经多年未归书院,无颜再见恩师!”
“嗯,你们孔儒一派甚少加入帝王之争,而我见你身上却有着久战沙场的气息,虽然已经过了十来年,依旧无法消去那股血腥味。不过你取山南酒馆之名倒也看得出忏悔之心,若是我是你师父,便准了你进书院了!”
“恩师心厚,晚辈却是无颜,只是希望前辈再见恩师之时,希望前辈能够捎句话,就说卓安有负师恩,只愿来生犬马相报。”
“这种话老头子可不带,什么来世前世,我不信,咱就只有这一世,这一世颠沛流离也好,锦衣玉食也罢,总会有遗憾。但这一世还未结束,便尽力少些遗憾。”
“你需知道,遗憾是不等人的,莫让遗憾成了定局!”
“晚辈明白,只是晚辈还有更大的遗憾需要去弥补,恐怕再无精力去弥补这个遗憾。”
“老头子也不想了解你什么大遗憾小遗憾,但遗憾始终需自己弥补,也需自己承受。你的话老头子可以带到,至于你那老闷子师傅听后会怎么样我就管不着了!“
“多谢前辈!”
“若是无事,你可以出去了!”剑不孤兴致缺缺,打了个呵欠。
萧卓安连忙起身,说道:“晚辈告辞!”眼睛却是闪烁了几下,走了几步,心中暗道:“剑老前辈向来爽快,应该不会介意。”继而转身,正要开口,却听到剑不孤说道。
“真是跟那山南书院的老闷子一个样,年纪没多大,做起事来却婆婆妈妈,你是不是想问那刀谱的事?”
萧卓安尴尬地点了点头:“还望前辈不吝赐教!”
“你知道江湖上为何给我取了独剑不孤的称号吗?”
“莫不是那把独字剑?”
“哈哈,笑话,我把剑送给了萧楚难不成连个名号都保不住了?”
“那是为何?”
“剑以我为伴,所以不独,我有剑相随,于是不孤。至于那剑,并非独字剑,乃我心中剑,心中有剑,万物皆为剑。”剑不孤沉吟,徐徐说道。
萧卓安听罢,心中虽震撼却不知剑不孤的剑与那刀谱有何关系,忽然听到剑不孤自嘲道:
“罢了罢了,我自己都固执剑道,又何必期许他人能走出另一条路?”剑不孤连声叹息,“你可以走了,那刀谱非天纵奇才难以练成,一不小心便要走火入魔,就算是老头子我也不敢轻易去练。至于如何选择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其实剑不孤说这话本就多此一举,这刀谱他随手送了许多人,也没见有人因此而走火入魔,他们都在练出问题之前就停了手。剑不孤示意萧卓安离开后便闭上了眼,良久,方才长叹了一声:
“我原本不信的,但路终究是走不通了……”剑不孤又是一阵自嘲:
“人老了就容易念旧,连剑都与我生分了不是?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几个老家伙活着,去闹腾下也不错……”
剑不孤忽然想起那个忘年之交,那个在剑道上比自己走得还远的小家伙,那个流连于烟花柳巷却死于钟情的风流客,那个说好要会会天外来客的狂生,那个骂剑不孤老不死却死在剑不孤前面的老小子,那个再也见不到的小兄弟,成为了他一生的遗憾。
剑不孤转身翻了翻行李,包袱里除了几本残破的书什么也没有,他将蜡烛移了过来,枯黄的灯光打在更加枯黄的书页上,最上面两个字便映入眼眶——《萧刀》,他用比书页还枯黄的手在字上摸了摸,不觉间泪已两行。
“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这个‘刀’字真漂亮不是么?”
一个与剑为生的剑客因为一个人,与剑生分了,他告诉剑客,该去练练刀。
何其讽刺!何其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