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和溪女踏着薄薄的积雪回到王城,二人矗立在已经化作废墟的院落前,望着余烬中还在腾起袅娜白烟的残垣断壁,呆若木鸡。
昼眯起那只独眼,环顾左右,没有看见魁、野和豚那三个鸟人的存在,他并不愚笨,显然是葬身于昨晚那场无妄之灾的大火之中!这让他的心忽然突突地跳了几下,不知是兴奋还是惊骇,反正看向自家公子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忌惮!
“汝等可知,公子铉作孽深重,恶贯满盈,昨夜突降天雷,遭了天谴,宅院化作一片灰烬,可怜那三个护卫赴汤蹈火,抢救主人,不幸罹难葬身于火海之中,真乃是仁义之大哉,可歌可泣矣……”
市井之中,就又增加了如此一份茶余饭后的传言谈资。
……
王城之西,四十里外的洛水之滨,姬炫乘坐一辆青铜戎车在泥泞坎坷的陌上小道上缓慢行驶,最后在一个背靠山丘村聚前停下。
“公子,这就是天子给你的封邑,此村名曰井口聚。”昼眯着独眼,扶着姬炫走下马车,笑嘻嘻地说道。
姬炫举目四顾,只见一片片漫山遍野的低矮茅草屋,凌乱而毫无章法,如同一狂风吹来,散落堆砌在山丘旮旯里的垃圾堆。村里巷道更是污水横流,到处是人和牲畜的粪便,连同积水坑洼混在一起,形成一条黑褐色泥浆包裹的泥泞小道,一脚踩下去,黑浆溅的老高!
这就是天子封邑?姬炫内心悲凉,跟原始部落也强不了多少!
昼又指了指远处一个村落,说道:“那是先前食邑的一百户,名叫桃林聚,两处分地正好连在一起,纵横十里有余……”
姬炫隐约看见数里之外一个颇大的村落,同样是连片的茅草屋,便点点头,合计纵横十多里的土地,在后世也就是一个小自然村的面积,自己也就一个村长。
“封邑是小了一些,但苍蝇脚蚊子腿,好歹都是肉……”姬炫自嘲一声说道。
说话间,奋撩俯身撩起姬炫的袍裾,溪女牵着一辆牛车,蹚着泥泞如水塘的路面,走进村聚。
战国时期,周朝也被迫改革,借鉴其他国家的郡县制,但是由于地盘太小,只设县一级行政,乡村依然是维持乡绅自治状态,不同于秦国进行了彻底的制度变革,除了郡县之外,乡和村都设有完整官吏体系,乡设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村设有亭长、里正等职,将行政和司法管理的触角牢牢扎根在最底层。
“井口聚族长洛叩见公子!”
“桃林聚族长勾叩见公子!”
聚巷内不时传来鸡鸣狗吠之声,迎面走来数人,两个身穿麻布长袍,手提竹杖的老叟领头迎了上来,站在烂泥之中,皆是谦卑地向姬炫长身一揖说道。
“二位族长免礼!”
姬炫抬手虚扶一把,微微一笑说道,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族长井口聚洛,见他六十上下,头发稀疏发白,秃了脑袋,面色黑瘦,仿佛大病刚愈一般,而桃林聚族长勾年纪五十多岁,方脸浓眉,身材高大,留着两撇长须,显得精神矍铄。二位族长身后,又站着四五个葛衣老汉,都是两聚的族老。
这些族长、族老是井口、桃林两聚村落的决策者和领导者,闻讯封地主公莅临巡视,岂敢怠慢,提前在此迎候。
井口聚族长洛将姬炫一行人让领到自家的院落,这是一座占地颇大的二进院子,正堂三间居然是土坯瓦房,这在全村一百多户人家之中已经算是豪宅了,而且整个院子地上都用西沙和碎石铺垫,没有了惨不忍睹的泥泞之状。
“这族长之家,也算是钟鸣鼎食,小有殷实了……”
姬炫随意扫了一眼偏房角落,那里有一个颇大的牲圈,里面豢养着牛、羊、猪,足有十来头牲畜,在圈中蠢蠢而动,前后院内成群家禽悠闲地走动,便用揶揄的口气说道。寻常黔首之家最多能养一头猪,几只鸡自给自足罢了。
“公子言过了,家中也青壮劳力比寻常人家多一些,天道酬勤,多劳也就得……不过嘴多,吃的也多,也就勉强能自足而已!”族长洛语气却是诚恳地说道。
“洛族长若只能算自足,那这村聚之中的寻常农家连温饱都算不上了!”桃林聚的族长微微一讪说道。
几个人拉着家常地寒暄着,走进了正堂。姬炫坐在上首,奋此时身穿皮甲,背插弓弩,手持青铜剑,木桩一般煞有介事地插在姬炫身旁。这身行头还是从魁那三个死鬼身上缴获的,他现在扮演起护卫的角色,别看他年龄小,但是天生大力,加上身材比同龄人高大魁梧,让在座之人不禁多看了几眼。
门外传来屠狗杀鸡之声,不多时便有几个农妇捧着陶碗恭敬地摆放在众人面前,姬炫颇为好奇地揭开碗盖,顿时目瞪口呆,居然是一大碗殷红的鲜血,不知是狗血还是鸡血,反正看着挺渗人的!
“公子,本聚乃是穷乡僻壤之地,比不上王城富庶,凑不齐六畜八珍之物,奉上狗血一碗,公子将就着用些,以解口渴!”井口聚的族长见姬炫掀开碗盖并不饮用,反而微微蹙眉,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朝姬炫长长一揖,恳切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