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顾志远起个大早,开着杨影的车子回到住处。一开门,父母正在收拾东西。见到顾志远,母亲颇为惊讶,“志远,你怎么回来了?”顾志远答道,“我来看看您们,今天回去的话,我开车送”。顾老二马上呛道,“你送?你是租车啊还是借车啊?”母亲的眼神既怜惜又无奈,父亲胸中的郁结一时半会是无法消解了。顾志远尽量顾及父亲的心情,小心答道,“是杨影的车”。母亲眼中流露出欣慰,对顾老二说,“那就让志远开车吧,反正是家里的车”。“家里,家里?”,顾老二继续发牢骚,“搞得你是回门一样”。母亲示意顾志远帮自己拿东西,先行下楼。到了楼下,母亲安慰儿子,“你爸就这个脾气,又臭又硬,你不要放在心上”。顾志远苦笑,自己父亲的脾气,他能不知道吗?驶离市区,上高速,顾志远开着车,带着父母,再次踏上归乡之路。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顾志远拣些沿途的风土人情、传奇轶事讲给父母听,母亲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附和,顾老二几乎不说话,默默坐着。下了高速,走县道,路过村外的超市顾志远不再停留,一溜烟开到了家门口。一下车,顾老二就硬邦邦地说,“你趁早回去吧!”母亲忍不住说道,“让孩子吃了饭再走啊,你撵什么撵!”顾志远干笑着,回应母亲,“我先去大伯家一趟,再回来吃饭,下午回苏市”。母亲让他快去快回。开车二十分钟,顾志远到了镇上的大伯家。同样是小镇,漂城的和苏市的相比判若云泥。苏市的镇上店铺林立,繁荣景象不次于一般的县城,而家乡漂城的镇上,除了一两家小超市、熟食店、水果店,别无他物,连唯一的一家影院也停业多年,影院里随意摆放着几台游戏机,暑假时镇上的小学生会去玩一玩,其它的娱乐场所泛善可陈。大伯是退伍军人,从部队回来后分配在地方粮站,算是半农半工。后来随着粮站改制,大伯被工龄买断,除了一家还住在粮站的分配房,跟单位再无什么瓜葛。粮站的分配房挨着丰庆河,当年是依托水道方便运送粮食,如今河中船运稻谷、百舸争流的景象不再重现,临河而建的民居倒成了不错的风景。大伯家在一排民房的前面两间,停好车,刚走几步,顾志远便看到一个瘦弱的背影躬身在河边洗衣服。顾志远唤了声,“大嫂!”河边的女人直起身子,眯着眼睛转身向后面看去,惊喜地叫道,“志远!”她便是堂哥的妻子,程英。程英把衣服放到脸盆里,端着走上来,高兴地说,“走,进屋,外面热!”刚到家门口,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一把抱住顾志远的腿,稚音十足地叫唤,“爸爸,爸爸!”程英丢下脸盆,蹲下身子,问小女孩,“仁惠,你好好看看,这是爸爸吗?”小女孩歪着头盯着顾志远看,目光有点困惑。程英提醒她,“仁惠,快叫二爷!”这就是顾志广的女儿顾仁惠。小仁惠分辨出了,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的爸爸,闷闷不乐地叫了声,“二爷”,然后又耷拉着小脑袋进了屋子。程英不好意思地笑了,“这孩子,太想爸爸了”。到屋里坐下,顾志远四下看看,老房子没什么变化,只是墙上多了几张儿童画和一张奖状。顾志远问道,“大嫂,仁惠上学了?”“嗯啊”,程英一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答道,“镇上幼儿园小班,送她去适应适应”。“大伯大婶呢”,顾志远又问。程英坐到顾志远对面,回道,“又去县城了,为了养老的事不知跑了多少趟”。这事顾志远略有耳闻,大伯工龄被买断后,养老保险被中断了,没人管,到了他退休时发现领不到养老金,除了大伯之外还是十号人,这下大伙都急了,近一两年屡屡组团去县城相关单位协调,至今没有得到解决。程英急不可耐地打听志广的情况,顾志远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还替大嫂打抱不平,“堂哥也是,应该经常给你打打电话嘛!”程英并不介意,嘴上说着男人在外面挣钱就行,脸上却挂着幸福。问到和大婶的相处,程英也是豁达一笑,“这怪不得婆婆,谁叫我肚皮不争气呢,老人家天天见着我心里堵啊!”顾志远为她的宽宏大量不值,说道,“大嫂,你怎么也重男轻女?再说,生男生女又不是你说了算”。程英瞄了眼里屋里的小仁惠,感觉跟小叔子聊这个话题不妥,岔开话题,“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小孩子以后的教育”。顾志远问道,“是仁惠上小学吗?”“是啊”,程英忧心忡忡地说,“现在镇上稍微好点的老师都到县城去了,留下来的好多是半路出家,教育质量不乐观,而且在镇上上学的话,我又没地方做工,靠志广一个人,是坐吃山空啊”。顾志远答应她,回苏市会去找堂哥,早点考虑仁惠上学的事。聊了半个多小时,顾志远起身告辞。程英留他吃饭,顾志远谢绝了,临走前又问了个问题,她为什么能如此包容堂哥一家。程英轻描淡写地说,“我这辈子是卖给你哥了,做牛做马都行”。顾志远倍感惊讶,“这是为何?”程英莞尔一笑,“因为当年你哥是替我出头,所以……”顾志远明白了,初三时顾志广是为了程英打抱不平,打了一个干部子弟,被学校开除了。然后,程英以身相许,终生无悔。这样一说,还挺浪漫,可惜堂哥从没提过这事。离开大伯家,顾志远回到自己家,母亲已经做好饭菜。父亲不在家,母亲陪他吃了午饭,然后让他休息会再开车回苏市。顾志远说没事,洗把脸,启动车,慢慢离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