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双说道:
“书白兄莫急,你得想明白,咱们太子爷现在最忌惮的是什么。太子爷最忌惮的,自然就是咱们为臣下的最该想办法的。”
“忌惮?”
刘墨翰低头沉吟片刻,仍是不解:“殿下出身贵胄,执掌兵权,又兼大胜之威,说句僭越的话,唐太宗为秦王时也不过如此。若说还有什么能让殿下忌惮的,书白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到。”
苏世双轻叩桌案,说道:“殿下忌惮的,正是这文官清流啊。此辈自诩秉持人间正道,品评时政,讽议君上。实则以同年,同乡为由,结党营私。此辈说谁是忠,谁便是忠,说谁是奸,谁便是奸。你说,这御史清流,值不值得殿下忌惮啊?”
刘墨翰皱眉道:“既如此,殿下何不改革时弊,削减朝中御史清流讽议时政的权限,令其专注于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之责?”
明代的官是分清浊的。
所谓清流,就是指的那些一路考到进士之后,先在科道官历练几年,然后转入翰林读书养望,之后便可入职中枢的读书种子。
其他的例如举人,监生,捐班,等非进士而为官的,便皆被视为浊流。
只要你的出身不是清流,不论你有如何经天纬地的才华,也不论你在任上做出多大的贡献,你的这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一个五品的知府到顶,再也不可能升迁半步。
反之,如果你是进士及第出身,哪怕你在任上庸碌无为,只要不犯大错,每次考评都能得到个中平,到老了以一个四品官职卸任是毫无问题的。
更为严重的是,御史言官非清流不得入,这些御史都是通过科举进来的,往往以同年,同乡,结为党羽,互相攻讦,党同伐异。
如果皇帝对他们的提议不予采纳,他们就会利用其私人的影响力抹黑君王,宣称君王不听正言,不用正人。后世人看史书,常常会得出一个结论——明代十六帝,个个不是废物,就是变态,反观鞑清则个个是圣君贤主,便是出自此辈的手笔。
后世之人也不想一想,中国这样庞大的国家,这么复杂的国情,怎么可能让一个废物家族连续统治两百多年?
虽然谁都知道清流御史的可怕之处,但这世上的事儿,大抵是屁股决定脑袋的,能在朝堂之上说话的,本身也是从科道,御史,馆阁,一路淌过来的高手,怎么可能自己动自己的奶酪?
不说别人,便是在刘墨翰,他在三次考取进士功名失败之前,他也是以为清流就是要高于浊流一档的。
想当年刘墨翰乡试中举之后,自诩自己是读书种子,天天都想着考中进士之后如何刷新吏治,如何施展胸中抱负。
那会儿他的屁股自然坐在清流文官这边,认为天下大事之所以糜烂至今,全因读书人的权力不够大,君王不听他们读书人的话所致。
可这进士三年一考,三次不中之后,年过而立的刘墨翰一想到自己一身才学,却只能给丁启睿做一个幕僚。那些只会道德文章,党同伐异的清流却高居馆阁,刘墨翰也是感到颇为不平。此刻见太子要改革此弊政,不禁大为畅快,说道:
“世双兄,既然殿下有意于此,我等自当效力。只是不知此事与书白却有何关系?”
苏世双笑道:“书白兄,你怎么好生糊涂?要知道,你可是这篇文章的题眼啊!试想,都说举人不得为巡按,然而兄台这个举人不仅当了这个巡按,还破了清流们破不了的大案。
反过来,那些出身清流的巡按御史们,对自己眼皮子底下的逆商却视而不察。这清流高于浊流的颜面还如何维持呢?”
刘墨翰长于山川地理,军事民情,对于此种政争之事却接触不多,哪里比得过混迹政商两道的人精苏世双?
此番一听苏世双解说,刘墨翰方才恍然大悟,言道:“幸亏世双兄教我,不然我还蒙在鼓里!如此说来,这晋商一案,我是非办好不成了!”
“对!殿下的意思是,不仅要办,还要大办,办成铁案!所有涉事的地方官员,军镇将领,全都不用避讳。朝堂之中涉嫌包庇走私的晋党必须要一网打尽!”
“嘶!”
饶是刘墨翰打定主意要追随朱慈烺建功立业,此刻听到朱慈烺要起大案的消息仍旧是倒吸一口冷气!
刘墨翰甚至怀疑,朱慈烺是不是被太祖朱元璋附身了!
苏世双还以为刘墨翰不敢得罪人,下不去这个死手,担心刘墨翰犯糊涂,出言提醒道:
“书白兄,我们可都是太子的人,对这些涉案的官员无须回避同情。这大是大非的立场,咱们可要站住了啊。”
这也是为什么朱慈烺不把逆商一案交由三法司会审,而是交给刘墨翰的原因——朱慈烺手下没有自己人啊!
为什么朱元璋可以起大案?
因为朱元璋手下有锦衣卫。
为什么朱棣可以压制群臣?
因为朱棣有锦衣卫和东厂。
那么,朱慈烺有谁可以用?
东厂和锦衣卫早就被自己的老爹玩废了。
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自从亲眼见到天启年间锦衣卫大头目许显纯因为跟着皇帝反东林,被当今圣上抄家杀头之后,就开始玩起了读书养气那一套。直到李自成打到北京城下,也没见他有什么作为。
东厂提督王之心也是私心自用,伙同朝臣欺瞒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