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仙童爬上了柴堆,捡平枯枝,铺上行李,支上蚊帐,正要睡个安稳觉。就在这个时候,柴堆唿地一声响,从里面钻出两只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一前一后,一公一母,带着两只小虎,张开血盆大口,朝仙童扑了过了过来。
仙童节节后退,脑子一片空白。心想:我命休矣!怪只怪自己千选万选,还是选了个老虎窝,真个是牛羊误入屠户之家不知死活。白白丢了一条命不说,还留下了一个笑话。老虎不依不饶,也一前一后跳上了柴堆,步步进逼,两只眼睛精光四射,低沉的怒吼就像天空中的奔雷
仙童的三魂吓掉了七魄,身子也筛糠似地抖个不停,热尿顺着裤裆流下来,湿透了大半个裤脚。本来想找个僻静的地方,远离猴子的骚扰,谁知道却掉进了老虎的圈套,成了这几个畜生的点心。仙童擦了把额头上源源冒出的冷汗,有意识地向二棵大树中的一棵靠近。关键时刻,理智战胜了恐惧。
猛地,仙童呼呼地舞起了手中的一把斧头。传说中,王质遇仙传下来的那把。老虎愣了愣,迟滞了一步。也就是这一愣,这一步,救了仙童一命。他飞快地往上一跃,揪住了树上的一根树梢,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树干。老虎心有不甘,如影随形地跳了起来,张开大口,咬下了仙童脚上的一只袜子。老虎也不嫌臭,吭哧吭哧地撕得粉碎。
老虎并没有走远,大小四只虎团团围住大树,不停地走来走去。仙童爬在树上,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老虎不走,自己就不敢下树,几天下来,就是老虎不吃他,他也会困死、饿死。这就叫王八掉进石灰池横竖是个死。老虎抬头望了望爬在树上的仙童,咽了口唾液,低下头吭哧吭哧地啃起树来。老虎不仅力气大,牙齿也十分锋利。
母虎和两只小虎也没闲着,它们狠劲地啃着树干,木屑吐了一地。仙童紧紧地抱住树干,身子哆哆嗦嗦,一直从傍晚抖到第二天天明,树干也被老虎啃得只剩下了一点细筋,根本承受不了整个树冠的重量,钟摆似地摇来晃去,荡个不停。仙童的心卟卟地跳个不停。
树在抖,仙童的身子也在抖,说来也巧,别在腰上的斧头把由于年代久远,已经腐朽,经不住树和仙童身子的抖,早已断成了两截,斧头和半截木柄咣地一响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刚好掉进了公虎的嘴里,像一根鱼刺,死死地卡住了公虎的喉咙,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
公虎气急败坏,痛得在地上打滚,一剪,一掀,一扑,卷起了满天的灰尘。然后,一头撞在一块巨石上,脑浆迸裂,呜呼哀哉。母虎悲愤不已,仰头一吼,带着两只小虎,疯了似地向只剩下一点细筋的大树撞了过来。仙童恐怖地闭上了眼睛,他看见死神在向他招手。
真是老天有眼,就在这个非生即死的紧要关头,一直埋伏在土岗子周围的野狗见公虎已死,没了忌惮,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野狗潮水似地涌了上来,把母虎和两只小虎团团围住,咬的咬,撕的撕。母虎和两只小虎顾此失彼,一眨眼的功夫,四只老虎就变成了四堆骸骨。
仙童提心吊胆地爬在树上,看见命运伸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四只老虎、四条鲜活的生命轻轻地从地球上抹去。野狗们饱餐一顿,撒着欢儿,四散而去。仙童小心翼翼地下了树,从虎口里拔出那把救命的斧头。斧头能够跟着老祖宗王质遇仙,自然也不是什么俗物。
仙童心有余悸,一屁股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蒙老天爷的眷顾,自己能虎口逃生,也不知人精和地煞怎么样了?安不安全?顺不顺利?仙童抬头看了看天。天空明净而蔚蓝,太阳像一朵葵花,在高高的峪口绽放。嗜肉的秃鹫们张开翅膀,在低空中飞翔。
人精告别哥哥仙童、弟弟地煞之后,并没有离开仙居村,直奔栈桥,而是朝张有亮家的庄院走去。张府大门紧闭,见不到半个人影。人精绕着庄院转了两圈,本来是想遇见一个熟人,打探一下妮可的消息,有个告别的意思。可转了两圈,见不到一个熟人,再转也无益,只好作罢。
这次外出闯荡,人精目的明确,可他竟找不到方向,不知从何处下手。他背着行李,混在去飞仙镇赶集的人流里,稀里糊涂地过了栈桥。他站在桥头,依依不舍地向东眺望。山青水秀的仙居村,沐浴在灿烂的霞光里,恍如海市蜃楼。
一路上,人精和一个叫二伢的后生谈得很拢,混得很熟。二伢是一个扒手,经常趁人多在集市上下手。扒来的钱一半供自己挥霍,一半撩妹。人精从骨子里看不起扒手,可他又实在耐不住路上的寂寞。再说扒手脸上又没写字,多个朋友多条路。
二伢大名叫毛永忠,是仙居村的居民,同时也是张有亮家的佃户,自然对人精的底细也很熟悉。二伢也不客气,很亲切地叫人精癞蛤蟆,想泡二小姐妮可这只天鹅的癞蛤蟆。
人精气得七窍生烟,张口结舌为自己申辩:“我不是癞蛤蟆,我和妮可是真心相爱,那可是实实在在的爱情!”
“爱情?我呸!我看你是垂涎二小姐屁股大,壮,想泡一泡,摸一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到嘴没有?”二伢反唇相讥。
人精与二伢争得红脸煞黑脸,脸红脖子粗,一个说他是癞蛤蟆,一个说自己不是,也没个结局。人精一想,癞蛤蟆就癞蛤蟆吧!小小的鸡毛能飞上天,癞蛤蟆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能吃上天鹅肉。更何况实际上,他已经摸过妮可的屁股,动过妮可的了。就算是癞蛤蟆,至少,他也不是一般的癞蛤蟆,而是吃过天鹅肉的癞蛤蟆。
谁是癞蛤蟆还没争出个结果,不知不觉,飞仙镇就到了。飞仙镇不大,零零散散四百多户人家,因为逢集,镇街上人山人海。耍猴卖艺的,插着草标卖鸡卖鸭的,牛市,鱼市,农产品牲畜市场,行商坐贾,琳琅满目,把本来就不宽的蕞尔小街挤得水泄不通。
二伢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贼眼盯上了一位赶着两只羊的老汉。老汉破衣烂衫,肩上搭着褡裢,两只手糙得就像千年的树皮,一看就是个穷人加苦主。二伢像块狗皮膏药,跟着老汉进了牲畜市场。交易倒还顺利,老汉的两只羊以三两银子卖给了一个屠户。屠户十分满意,给老汉另加了二钱碎银,把老汉乐得眉开眼笑,眼角的鱼尾纹根根翘起。
人精正在踌躇,二伢点头会意,轻轻地捅了他一下,趁乱挤了过去。挤到老汉的身边,二伢故意碰了老汉一下,笑着说:“老人家,对不起,借过,借过。”二伢脸上笑着,手指上夹着的刀片轻轻地划开了褡裢,大洋眼看着就要易主。
二伢正要动手,人精也是一时怜悯心起,不忍心看到老汉被盗,暗暗地在他的鞋上踩了一脚。老汉反应过来,立马抓紧了肩上的褡裢,发现褡裢上划开了一条口子,跳脚大喊:“抓强盗啊,抓强盗!”
人精憨憨一笑,说:“抓什么抓?那边,早跑了!”人精的手往东边遥遥一指,几个好事之徒顺着他的手指追了出去,把本来就拥挤不堪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
“好你个癞蛤蟆,敢挡老子的财路,看我不弄死你个狗日的。”在一条僻巷里,二伢一把揪住人精的衣领,两只金鱼眼高高鼓起。
“你他妈的还好意思?专扒穷人。俗话说盗亦有道,你狗日的有种,给我扒个富翁看看!”人精也不甘示弱,扭住二伢的手腕,轻轻一转一折。二伢痛得哭爹叫娘,呲牙咧嘴地瘫倒在地上。
“你他妈的懂个屁,不扒穷人,你狗日的吃风屙屁?”二伢端着被人精扭痛了的手腕,接着又说:“我的个小祖宗,扒穷人风险小,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告官。告了官,可爷口袋里有银子,他前路走,我后脚出。扒富人就不同了,抓住了,你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完了,再把你往官府里一送,你的银子还多得过富人?吃亏的还是你!”
“我不管你怎么狡辩,反正不能扒穷人。富人钱多,扒一个抵十个,扒一次吃一年。你他妈的真是个猪脑壳,穷人的钱是钱?富人的钱难道就是狗屎?”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我的小哥!”二伢哭丧着脸。
人精正要反驳,巷子里传来了一声锣响,一个鸣锣开道的管家带着两个保镖,护着一顶轿子走了过来。二伢透过轿帘望过去,轿子里坐的是一个财主,五十多岁左右,瓜皮帽,长袍马褂,下巴颏上有一撮胡须,脑满肠肥的样子。
人精心如电转,瘸着腿让路,脚底一滑,手上的行李撒了一地。轿子慢了下来,保镖也侧起了身子。人精一把揪住了管家的衣领,愤愤不平地说:“好啊!你他妈欺负我是一个残疾人,把我的行李撒了一地,你赔,你给我赔!”看客们不明真相,一窝蜂似地围了上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把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二伢也是个点头会意的角色。他见大家都围住了管家、保镖和人精,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于是,他趁乱从轿子里偷出了一个蓝布包袱,掂了掂,有些沉。他顾不上多想,拎上包袱,分开众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人精见二伢得手,也不再争辩,委屈地捡起撒在地上的行李,束成一捆,打了个结,嘟嘟囔囔背在背上,顺着巷子七弯八拐,在一间毫不起眼的鸡毛店里跟二伢会合。
一见面,二伢劈面给了人精一拳,竖起了大拇指,赞不绝口地说:“高,高!兄弟佩服,你的这招调虎离山,比诸葛亮还用得妙。以后兄弟就跟你混了,多多担待!”二伢侠义地拱了拱手。
两个人一问一答、鬼鬼祟祟进了房间。二伢机警地关上门,落上闩,拉上窗帘,压低了声音说:“兄弟,都在这里了,十条黄鱼,二十四锭白金,三条金项链,四只白玉镯,玉扳指二个,金板箍四只。收获不小啊!成色也很足,咱们都分了吧,二一添作五。”二伢得意地看了人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