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久而久之,王尧天就对几个伴当不感兴趣了,把坏主意打到了塾师卢昀石的身上。一天授完课,塾师卢昀石实在是有些疲倦,竟伏在桌子上睡着了,胡子一翘一翘的,睡得十分香甜。孩子们一见,机会来了,都放下了课本,嬉笑打闹了起来,乱成了一堆。
王尧天眼珠子眨了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偷偷地在塾师卢昀石高高翘起的胡子上,涂满了从火柴头上剥下来的红磷,十分诡诈地看了伴当们一眼,一脸的坏笑。几个伴当都吓傻了,先生的戒尺和笤箒就放在那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顾无人,王尧天偷偷地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剔出一根,嗤地一声擦着了,蓝色的火苗儿闪了闪,在金色的阳光下上下跳荡。王尧天手一抖,火苗儿朝塾师卢昀石高高翘起的胡子伸了过去,很快就点燃了沾在胡子上的红磷,滋滋地燃烧了起来,火势熊熊!
塾师卢昀石的胡子都几乎烧光了,满脸乌黑,嘴唇红肿,跟西游记里的猪八戒毫无二致。他一声鬼叫,捂着烧红烧坏了的下巴,猴子似地跳了起来,一边喊,一边叫,有些气急败坏,样子十分狼狈。他嘴里喋喋不休,一溜烟似地找皇上人精告状诉苦去了。
伴当们都乐不可支,一个个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当然,也包括塾师卢昀石最小的儿子旦旦。平时,先生管教甚严,动不动就用戒尺和笤箒惩罚,惩其肉体以拯其灵魂。久而久之,伴当们都对塾师颇有怨言,且恨之入骨,只是拿他没有办法而己,无可奈何?
王尧天自知闯下了大祸,少不了又要受苦挨揍,经受一点皮肉之苦。没办法,他只有三十六计,跑为上计,脚踩西瓜皮开溜。可他反应快,父亲人精却更快,早已派侍卫分头行动,封住了四扇小门,把整个别馆,整个雅云轩围得水泄不通,像一只铁桶似的。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这还了得!毁了例规,败坏了伦常。皇帝人精几乎气炸了肺,一张好看的脸也憋得青乌乌的,红得就像充血了的猪肝。他不由分说,马上命令太监把太子王尧天绑了起来,大刑侍候。王尧天还是一个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种惊吓,早就吓尿吓趴了,浑身筛糠!太监们实在是有些左右为难。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本朝皇帝,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可皇帝的圣旨谁敢违抗呢?除非你不要脖子上那个吃饭的家伙了。太监们虽说有些不情不愿,迟迟疑疑,可他们还是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王尧天掀翻,连人带凳地绑在一条长条形木凳上,鞠刑司的人高高地举起了手上的廷杖,一个个都鹰拿燕雀,虎视眈眈。
其实,皇帝人精心里也有些犹豫,儿子王尧天毕竞还是一个小孩子,跟自已当年一样有些调皮捣蛋,顽劣成性。可不惩罚他一下,塾师卢昀石那里就不好交代,自己颜面何存?可一惩罚吧,他又怕手下的那些人不知轻重?把自己的宝儿子打伤了,打残了,老婆妮可那里不好交差,弄得不好她就会跟自己拚命。做人难哪,做一个好父亲,做一个好皇帝更难。
更何况,自古虎毒不食子,狮子也有舔犊深情。
左思右想,人精脑子里猛地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他何不把塾师卢昀石叫过来,让他亲自动手惩罚儿子王尧天,师傅打徒弟,既名正言顺,又给足了他面子,让他找了个下马的台阶。卢昀石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人,谅他也不敢拿他儿子怎么样?顶多是意思意思,略施薄惩而己!
主意一定,人精马上下旨传大学士卢昀石觐见。卢昀石蒙皇上的恩宠,刚从太医那里敷完药、疗完伤回来,脸上蒙着白纱布,嘴里哼哼唧唧,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他见皇上有事相召,不敢怠慢,扔掉了手上拄着拐棍,一溜小跑,气喘嘘嘘地赶了过来,额头上冒着虚汗。
一听说要他亲自动手责罚调皮鬼王尧天,大学士卢昀石连连推拒,把个头摇得像一面拨浪鼓。王尧天虽说是他的学生,可人家毕竟是太子,要责罚也只能由皇上责罚,他万万没有以下犯上的道理,就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下手啊,尽管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可皇上人精目光凌厉,根本就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大学士卢昀石心里清楚。看来,如果不下手痛揍王尧天几下,是行不通的了,最起码皇上那一关他就过不了。没办法,卢昀石只有装模作样地拿起廷杖,举得高落得轻,轻描淡写的在王尧天的屁股上来了几下。
王尧天也还乖巧,廷杖还没有挨到屁股,他就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深得了他父亲人精的真传,把大家都搞得有些莫名其妙。鞠刑司的那些人都忍不住有些好笑,一个个都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老少少都几乎喘不过气来。人精也想笑,可他不宜,也不敢。
人类之所以能征服整个世界,把所有的生灵都踩在脚下,凭的不是一把子的蛮力,而是大脑和智慧。人类跟动物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人类会思考,熟权术,知进退,懂得尔虞我诈,搞阴谋诡计,还有一个冠冕堂皇、脑洞大开的名词,叫什么智慧?叫什么深谋远虑。
给王尧天陪读的那些伴当们,也被各自的父亲押来了,拧着耳朵,哭哭啼啼地跪在一旁,请大学士卢昀石惩罚,恳求皇上开恩。大家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太子爷犯了错,不小心烧了塾师的胡子,做臣子和伴读的,岂有弃之不顾,不替太子爷背锅的道理?
有道是:童言无忌,法不责众。
皇上人精拈须一笑,感到格外欣慰。大学士卢昀石举得高落得轻,象征性的,轻轻的打了王尧天几下屁股,烧胡子的事件就算翻篇了,满天的乌云都散得干干净净。大学士卢昀石见好就收,找到了下马的台阶,皇上人精也有了面子,太子王尧天也有惊无险逃过一劫。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有一段日子,王尧天确实是收敛了不少,对塾师卢昀石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观,上学也勤勉了,来得早走得迟,一手的毛笔字写得漂漂亮亮,工工整整。没有几天,就把一本三字经和一本百家姓,都倒背如流,烂熟于胸,生僻难写的字也认得了不少了。
可狗是永远也改不了吃屎的,尤其是像王尧天这样顽劣成性的孩子。如果让他不跳皮捣蛋,除非仁川河倒流,或者太阳从西边出来。既然塾师卢昀石惹不起,这一回,他就把目光瞄准了他的那几个伴当,瞄准了塾师卢昀石最小的儿子旦旦,柿子专拣软的捏。
有一天上学,王尧天来得最早,塾馆里还看不到一个人。王尧天装着憋不住,猴急火急的样子,蹲在塾师卢昀石的讲台上,翘起屁股拉了一堆稀屎。刚穿好裤子,几个伴当都陆陆续续地赶来了,把刚才的这一幕都看得真真切切。一个个都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早读的时刻终于到了,塾师卢昀石挟着一大叠课本,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他只一眼,就看见了那一堆拉在讲台上的稀屎,脸一下子就变了颜色。真是有辱斯文,孺子不可教也!他拿起戒尺,重重地往讲台上一拍,叫几个学生都站了起来,逐一地开始了刑讯逼供。
伴当们怕打,一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尤其是那个旦旦,胆子最小,父亲总把一股无名怒火发泄在他的头上。他怯怯地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又看了看飞天蜈蚣王尧天,声音很低很细地说:“爸,不关我们的事,屎是太子爷王尧天拉的!”
这还了得,真是无法无天!塾师卢昀石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把一张脸憋得像一块黑黑的尿布。他的手指有些哆嗦,点着王尧天的鼻子,口齿有些不清,气急败坏地说:“你…你真是气死我也!闲话我就不多讲了,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你还是把这堆屎吃了吧!”
“我…我…。”王尧天窘得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我…我怎么了?你吃还是不吃?”塾师卢昀石恶狠狠地举起了手上的戒尺。
“吃就吃,谁怕谁?”王尧天一挺胸膛,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
伴当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塾师卢昀石的脸却冷涩得像一块寒铁,根本就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没办法,王尧天只得在广庭大众之下,众目睽睽,噙着眼泪,忍气吞声,把拉在讲台上的一堆稀屎,都吃得干干净净,像狗舔过似的,根本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几个伴当们来上学,塾师卢昀石的讲台上,还是拉着一大堆稀屎,跟王尧天拉的那一堆毫无二致。塾师卢昀石几乎气炸了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就像霜打了的茄子。几个兴致勃勃的伴当,都被这个意外的变故惊呆了,一个个都吓得战战兢兢。
可这一次,王尧天是最后一个来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到了教室。塾师卢昀石实在是气不过,只得故态复萌,高高地挥起了戒尺,逐一逐一地开始拷问。伴当挨了打,十分害怕,开始像疯狗一样乱咬,你攀我,我扯他,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怎么也找不出一个头绪。
塾师卢昀石面子上挨不过,教书育人,总得一碗水端平吧!连太子爷都己经受过罚,吃过屎了,做臣子的岂有不吃的道理?几个伴当们在塾师戒尺的淫威之下,实在是逼勒不过,只得一个个都捏着鼻子,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忍着一股难闻的恶臭,用嘴巴和牙齿再加上舌头,把讲台上的那一堆稀屎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人恶心得几乎呕出了胆汁。
“好吔,好吔!”王尧天拍着小手,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你开心什么?屎你没有吃过?”塾师卢昀石眉头一皱,扬起了手上的戒尺。
“禀老师,我还真没吃过。”王尧天有些诚惶诚恐,不像是在撒谎。
“那你昨天吃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屎?”塾师卢昀石起了疑心,一张脸迅即黑了下来,拉得长长的。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感觉到自己栽在一个小孩子手里。凭自已的智商和算计,真是有些不可思议?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
“嘻嘻,老师,你还真别说,我吃的是糖稀,而他们吃的都是真屎!”王尧天嘿嘿一笑,一语道破了天机。
“你…你…!”塾师卢昀石愤怒地举起了戒尺,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月亏则盈,有得必有失。
艾米莉也是一时兴起,在逍遥津下的落石镇,一举收了吊颈鬼许素贞和变成了道士的乌龟精。一鬼一妖带在身上,且同起同落,艾米莉虽说表面上十分淡定,心底里却实在是有些忐忑。鬼和妖毕竟都是不祥之物啊,弄得不好就会死人,就会闯下滔天大祸。
一路上,艾米莉心怀鬼胎,生怕有个什么闪失。这一妖一鬼,万一弄出一个什么幺蛾子来,自己也只能硬扛着,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不了兜着走。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艾米莉不是没有听说过,而是她不相信会这么巧,就偏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弄巧成拙。
直到回到京城,回到益稼郡,回到艾米莉居住的皇庄和工作的国贸商行,她一颗紧紧绷着的心才放松了下来。皇庄和国贸商行好歹也是自已的地盘,一只鹭鸶守一块滩,鬼和妖再凶再恶,也不敢拿她怎么样?更何况,老辈们早就说过: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
倒是那一只乌龟精,道行深厚,法力高强,如果发起难来,艾米莉倒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毫无把握。不过,乌龟精对艾米莉吊在脖子上的那只香囊,对香囊上那些古老的篆文,倒是十分畏惧,毕恭毕敬,一副迟迟疑疑,畏畏缩缩,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老实样子。
艾米莉实在是有些奇怪:一只小小的香囊,看上去毫不起眼,却已经在桃花坞救过她一次了,而这一次,又把道行深厚的乌龟精吓得战战兢兢。看来,爱人地煞的心里还是有她的,送给她的东西也十分顶用。难道他真的发达了?像别人所说的那样当上了阎罗王?
如果地煞真的当上了阎罗王就好了。所有的鬼魂都归他管辖,谅那个吊颈鬼许素贞也不敢伤害她。一想到这里,艾米莉就放心了不少。可她出出进进的,一会儿去皇庄,一会儿上商行,身上携着一鬼一妖也不方便,妖气和鬼气太重,都不利于人的调养。
可把他们安顿在什么地方好呢?既要安静,又要隐蔽,还不能被外人发现。艾米莉苦思冥想。万一有人大嘴巴说了出去,就会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社会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就会穷追不舍,揪住不放,到时候艾米莉就会永无宁日,焦头烂额,叫苦不迭!
艾米莉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出了两只瓷坛,一只海蓝色,一只琥珀色一只上面烧着一丛海棠花,一只上面雕着几枝含苞待放的月桂。两只瓷坛看上去都玲珑浮凸,非常漂亮,既有唐宋古韵,又有时髦意味,艾米莉仅浅浅看了几眼,就有一些爱不释手了。
人和鬼及妖的情感都是相通的,
吊颈鬼许素贞和乌龟精见了瓷坛,四只眼睛都几乎快要喷出火来,两个人都你争我抢,互不相互,吵吵嚷嚷,就像猴子掰玉米,鬼抢斋包。吊颈鬼许素贞终于在海蓝色的瓷坛里安下了身,乌龟精也在琥珀色的瓷坛里找到了栖身之处,各得其所。
一鬼一妖,两个人总算井水不犯河水,有了各自的香巢,艾米莉的耳根子也清静了不少,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艾米莉除了反复叮嘱小厮华安和侍女小茜,要他们严守口风,嘴巴紧一点,不能走漏半点消息。艾米莉还把自己卧室的钥匙,吊在裤腰带上,须臾不离。
解决了住的矛盾,一鬼一妖都安了家落了户,可新的问题新的矛盾又接踵而至。艾米莉白天不在家,他们的生活怎么安排呢?总不能叫他们都空着肚子,整天在瓷坛里昏睡吧,那样浑浑噩噩的,好人也会睡傻睡死,毕竟不太现实,也违背了艾米莉带他们来的初衷。
没办法,艾米莉只得亲自下厨掌勺,按照拟定的菜谱,讲究营养均衡和荤素搭配,准备了丰盛的早中晚三餐,放在卧室里的桌子上,让他们各取所需,吃多少就拿多少。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只要艾米莉用手在瓷坛上轻轻一敲,敲一下表示吃早饭,敲两下吃中饭,敲三下吃晚饭。鬼和妖都很乖巧,耳朵也很灵很尖,从来就没有出过岔子,弄混或者搞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