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三位城主的尸身被搬走,安德烈则带着众人前去帮助奥弗涅,曾经被装饰一新的礼堂,如今只剩了满屋狼藉和一地淋漓鲜血。
看到所有人都彻底离开,米歇尔长叹了口气,在寂静中,终于放任自己颤抖了起来。
他紧紧抱着双臂,但是晃动的弧度却停不下来,明明阳光照在身上是那么暖和,可心底,好像总有个角落热不起来。
那三具无头的尸体,好像现在还在眼前,鲜血像是无穷尽一样地往外淌,那么可怕
“你,你冷么,我,我就给你捂捂。”
米歇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个火炉从后背贴了上来,粗大的手环住了他,头顶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别生气,我记得的,一米,我就给你捂捂,捂暖和了,我就退回去。”
安比里奥咽了口唾沫,想着安德烈趁米歇尔不在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话:他不想真得就这么一辈子,跟米歇尔就保持在这一米的距离,既然如此,只能试试对方说的法子。
就在安比里奥提心吊胆的时候,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果然,还是不行么
安比里奥耷拉下了脑袋,静等着自己的手被狠狠扯开,然后挨上一顿骂。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也只是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没用力,也没收回,像是在汲取他的温度一样。
然后,有一道极小,极微的声音,就好像是在用呼吸一样的动静,说着。
“谢谢。”
安比里奥一顿,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可嘴角已经压不住地扬了起来。
原本米歇尔是为了怕那些人不老实,暗中给奥弗涅接管边城之事捣乱,所以才特地让比比安捷去帮忙。
但是,他低估了自己眼也不眨一下,就杀掉了三位边城城主这件事,对众人脆弱心灵造成的巨大影响力,以及自己在这边境的威信力。
等那些亲信回到自己任职的边城时,立马就将一帮平时和他们一起跟着城主办事的人,统统喊到了城主府,再将发生在碧昂丝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接二连三的,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甚至很多人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没错,他们的确做了很多坏事,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甚至一开始,他们是主动跟到塔马努手下做事的。
但是日子久了,塔马努的性格开始越来越喜怒无常,行事风格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渐渐的,所有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着塔马努的脸色,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可尽管如此,他们之中被杀掉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每个人回到家,都像是劫后余生一般,恨不得拉着亲朋好友大肆庆祝一番,可一想到不知道何时,就会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塔马努杀掉,又变得愁眉不展。
不是没人想到过反抗,也不是没人想到过离开,但是真这么做的人,最后,不仅是自己,连全家都会跟着一起丧命。
米歇尔这番举动,无疑是为众人移除了日夜悬在自己和家人头上的利剑,更别提对方还赦免了他们曾经犯下的过错,这等于是免去了众人的后顾之忧。
只要他们以后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不会有人再来翻以前的旧账。
而且米歇尔是谁?
那可是两年前,就能以一人之力,击退帝国军几十万大军的圣剑阁下。
再瞧瞧对方下手杀人时,那干脆利落的劲,他们敢不听话?莫不是嫌命长了?
反正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不管是怎么样的好日子,也得有命去享才行,不是么?
众人立刻达成一致,分头行动了起来,将文书、钥匙、账本全都收拾出来,放到了城主府的大厅里,而所有相关人士都在客厅里乖巧坐好,等待来人传唤。
而在另外两座边城里,都遭到了或轻或重反抗的奥弗涅,正准备接管本以为是难度最大的古马桑时,却发现,这是三座边城里,交接最快,众人最安静,最没有波澜的一座城池。
米歇尔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阿托曼,毕竟这里地处六座边城的中间位置,不管有什么安排,从这里外往发,应该都是速度最快的。
而且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还得在帝国军前来骚扰的时候,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场。
所以留在阿托曼,才方便及时应对状况。
其实关于这点,他也还得和跟着自己来阿托曼的那些侍卫们,好好商量商量。
虽然应该是没有排练的机会了,但是当天的站位,还有使用的什么魔法,总得让他提前知道,好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这会儿米歇尔正和诺瓦、安比里奥、奥弗涅,还有安德烈五人,一起坐在阿托曼的城主府中。
看着找遍了整座城主府,东挪西借,才凑齐勉强能让所有人坐下的椅子,米歇尔有些无奈,目光就斜到了安德烈身上。
可对方好像对城主府如此的窘况毫不在意,只是皱着浓眉,吃力地看着三座边城的文书。
安德烈其实不擅长这种细致的活计,所以一般都是让手下之人去做的。
可如今米歇尔却一定要他亲力亲为,于是安德烈只好强压着头痛,一点一点翻看。
看到有种典型英雄外表的人物,露出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模样,米歇尔就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但当他的目光转向奥弗涅的时候,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此时的奥弗涅,正用棉布细心地擦拭着沾到自己轻铠上的鲜血。
去收复古马桑那三座边城是有危险的,这点米歇尔很清楚。但是他没有选择和奥弗涅一起去,而是躲在了后方,即使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也不免显得懦弱。
是因为我不是米歇尔本人,所以才会对自己每一个行为,都如此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么
他不是演员,没办法逼迫自己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偏偏米歇尔又是个众人皆知的人物,变化太大会引起旁人注意。
如果能有个什么契机就好了,就像那些里的,摔伤了失忆什么的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治愈魔法,能不能治疗有关脑部的伤势啊。不然,什么时候去找个药剂师,或者到魔法师行会问问?
犹豫了很久,奥弗涅才放下手中的棉布,抬头向米歇尔问道。
“大公阁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奥弗涅一怔,有些不解。
“什么都不做?可阿托曼现在的情况”
奥弗涅在米歇尔专注的目光下,慢慢闭上了嘴。
“你觉得,阿托曼如今和以前比,缺了什么?”
“粮食和人?”
米歇尔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簿子:这是记载了古马桑每一年,能净收入多少粮食和金银的总账目。细账在旁边的三口大箱子里,整整上百本的记录,却也不过是近十年来的账簿。
“如果没有人,要那么多粮食干什么,等着发芽,还是留着养虫?”
奥弗涅一下就红了脸,有些慌乱地将轻铠和棉布放在身侧,然后双手扶着膝盖,端正好坐姿,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米歇尔,一副小学生听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