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溍轻轻颌首,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没想明白他是何时与李谦认识的,看起来关系似乎还不错的样子------果然不愧是我儿子,眼光和我一样准!
接过纸张打开,看了一眼诗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平平无奇,并无任何惊艳之感。
然而当他再往下看去时,却是眉头渐渐舒展,脸上更是微微露出喜悦的笑容来。嘴唇轻动,将全诗先行念过一遍后,他才抬起头来,大手重重地一拍李谦的肩膀。
“好诗!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哈哈,妙哉,精美绝伦!”
赵鹏听了这话,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了,刚想提醒沈溍这是剽窃之作时,对方却是目光一扫全场,最后定格在了自己身上,不悦地斥喝道:“你也是本府生员,怎能无故贬损他人,造谣生事?!!”
“大人明察,并非是晚辈造谣生事,此诗确系剽窃!”
“孺子不可教也!”沈溍冷冷一笑,看着他反问道:“你既说此诗是剽窃之作,那么本官倒是想向你讨教一番了,此诗出自何人?”
“这------”
赵鹏本就是胡诌一通,压根就没考虑到那么多细节问题。此刻猛地一让沈溍问起,不免有些心虚,却又不甘心就此放弃,便一指身后的苏赫道:“苏子阳可为此事佐证,这首诗他曾见过,并非出自前人手笔,而是李谦向那人买来的诗作!”
苏子阳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就能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赵鹏话已出口,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了,当下便开口道:“正是如此,晚辈曾见过此诗,现在便当众吟诵一番,以辨真伪!大人且听------”
一首诗念完,竟是一字不差,李谦都不得不佩服他那过人的记忆力。毕竟这首诗不短,寻常人初见上一次,确实是难以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的,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单凭这一点,就能认定自己是抄来的诗作了?
未免太过牵强,太过儿戏。
果然,这样的理由是难以令人信服的,在场众人立即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这青枫诗社的二人分明是犯了红眼病,才会在此胡说八道!
沈溍又是问道:“那你便说说看,这诗是杭州那位文人所作?本官将他找来,问上一番便可证实真相!”
俩人哑口无言。
“哼!”沈溍一甩袍袖,不屑道:“你们这等品行不端之人,是如何考上的生员?”
赵鹏没想到,沈溍竟会如此不给赵家面子,当面斥责自己品行不端------这样的话说出来,接下来是不是还打算革了自己的功名?
虽说他是朝中高官,可自己赵家也是一方豪强,身后可是站有不少本地势力的,且在京里头还有靠山,他真要当面撕破脸?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杭州城里,一位京官还真没必要与自己为难,结下仇怨。毕竟他将来总还是要致仕还乡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较劲对谁都没好处。
然而沈溍却是脸色一缓,没有再接着说出要上报到督学衙门,革除功名一类的话。只是不痛不痒地训斥了两句,让他们俩回去好好反省,便揭过了此事。
其实不是沈溍不想,要依着他以往的性子,还真有可能会修书一封,让人革了赵鹏俩人的功名。只是他如今也已经是虎落平阳,有名无实了。
半个月前的兵部一事愈演愈烈,最终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而首当其冲的兵部尚书沈溍,也因此事被勒令致仕还乡。
也就是说,如今的他和李谦半斤八两,都成了致仕的乡宦------区别就在于,自己致仕的官位高些,仕途之上还有些老同僚罢了。虽说还不至于会受人欺压,却也不好再轻易去得罪人了,特别是本地的这些豪绅,更是开罪不得的。
此事尚未传开,因此现在知情的人很少,突然见到沈溍家小回到家乡,家里的下人们当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
六年的宦途生涯就此结束,沈溍心中也是感慨万分,只是还不至于达到十分失落的程度。但眼下李谦的这首《桃花庵歌》,同样也很符合他的心境。
只是那字里行间,虽看起来逍遥自在,却终究难掩赋诗之人心头那一抹淡淡的失意。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李谦大好前途还在,怎会生出厌倦仕途的想法来?
毕竟,同样是致仕乡宦,自己和他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沈溍,如今也确实是看淡了名利,真正的想当一个隐士了。
而李谦却是才学惊人,又得天子器重,尽管眼下正赋闲在家,却难保哪天就会被起复,一路高升的。他还这么年轻,何至于做出如此言论呢?
难道真是对当今圣上怀有怨言?
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溍便只是随口赞扬了一番,便拉着他一块儿离开,打算私下里再提点一番,免得他今后又发出什么惊人之言来,徒惹圣上不喜。
李谦刚才上来时,便将宝儿和两个丫鬟给留在了外面,此时也正打算离开,便也任由沈溍拉着出了宴客大厅。
眼见他们离开,林秋芸秀眉一蹙,刚刚迈开的脚步只好再次放下,心下发出轻轻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