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甲板到船舱不过十数级台阶,但伦纳德却觉得走了半辈子。刚刚发生的事让他的脑袋乱极了,以至于扑到鼻尖的血腥味都被暂时过滤了出去。
召唤一只恶魔,这真的能够称得上是正义吗?他苦涩地舔了舔嘴角。
用鲜血与利剑争取不到独立,就想要依靠恶魔的怜悯?没有比这更荒谬的事了。
伦纳德,你真是昏了头了。提瑞尔大神不会保佑你。殿下也不会原谅你。
他悲哀地想,即使欧卢斯真的独立,飘扬在这个不义之国上空的。是象征着撕破黑夜的逆闪电旗帜?还是魅魔莉莉丝湿漉漉的底裤呢?
弗伦所有自命正义的君主都会讨伐它。
我的抉择将是个胎死腹中的笑话。这个凶狠的男人动摇了斗志。
“我闻到了你的恐惧,”摆动着丰满臀部走在前面的莉莉丝停下,她意味深长地深呼吸,说:“跟格雷戈里临死前的思考一样甜美~”
“谢谢您的夸奖。但我从未像今天这么镇定过。”伦纳德不动声色地回答,但手心里却攥了一把冷汗。
我被看穿了,他惊慌地发现。
“希望你往后也能这么镇定。”莉莉丝掩嘴笑道,“你可以去探望你的头儿了。”
船舱就在阶梯的尽头,而阶梯的尽头就在他与莉莉丝的脚下。伦纳德沉默不语,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掀开门帘,那么他就可以看到格雷戈里的遗体。
被莉莉丝“修理”过的遗体。
头儿的脸在伦纳德眼前浮现,包括他临终前的惶惑不安。伦纳德想起了他还剩下的半句话:
“(我料定这会令我们身入地狱),如果地狱不厌弃这种肮脏、龌龊、丑陋的灵魂的话。”
不会的,头儿。如今伦纳德在心里回答,那儿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就像个垃圾堆。我们都是些垃圾。如果欧卢斯能因一些垃圾的奉献而有所希望,那也算是不错的胜仗。
伦纳德掀开了门帘,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
但他错了。
船舱惨不忍睹。比他所设想过的场景还要惨上无数倍。半截的肠子、肾脏、小块的肺……人类腹腔里的所有“下水”被胡乱弃置在地上,血液呈放射状泼洒了一地。整个画面的崩坏程度让伦纳德忘记这个地方原本具备的功能,他联想到了欧卢斯谣传中给人开膛破肚的疯狂医生的实验室。
超乎寻常的光景让伦纳德呆住了。人体排泄物的臭味、血的腥味一时间猛烈冲撞他的鼻与嘴。他回忆起自己曾嘲笑过一些没见过血腥场面仅凭意气就加入组织的同志,而如今他也成了他们的一份子。
他跪倒在地上,把胃液都快吐了出来。
“嘻嘻~这份杰作,伦纳德大人还满意吗?”莉莉丝可爱地微笑,露出了嘴里邪恶的獠牙。她轻盈地越过伦纳德的身边,依次将船舱里的提灯点起。昏暗摇曳的光溢满了伦纳德的眼球。
冲击性的光景还在继续,但他说不出话了。
船舱的中央固定了一张床,面色惨白的格雷戈里就躺在那里。弄死他的人剥下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仅用一张白大褂胡乱地遮盖他硕大的下身,露出了一双毛腿。这个可怜的欧卢斯人圆睁双目,表情惊惧。他的脸上有血迹,还有几处巨大的伤口,一部分的脸皮被细致地割开卷起,露出了淡黄色的脂肪与肌肉组织。
“我要杀了你!”跪倒的伦纳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瞳孔满布了血丝。愤怒、恶心、后悔、恐惧……这些感情一齐涌上了脑袋。他喷出了粗重的鼻息,抽出刺剑,往莉莉丝人畜无害的脸上递去。
视野翻转,伦纳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的脸就贴上了地面。“砰!”的一声巨响,那是他被摔在地上的声音,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背心一凉,莉莉丝的羊蹄踏了上去。
“我更希望你在床上粗鲁的呀~”她装出受伤的语气说,“他不是你们召唤我的祭品吗?我还以为我可以随意处置他呢~”
我打不过她,伦纳德终于明确地意识到。这个小人儿是个恶魔。我真是疯了,我怎么敢向一个恶魔递剑。他内心只剩下了恐惧。
“头儿!”甲板上传来了留守的士兵们拿不定主意、微弱地呼唤,他们听到了底下的响动,“你没事儿吧?”有人问。
“啊!我没事。”伦纳德深呼吸,他压下了心里的恐惧。尽量轻快地回应,“我跟莉莉丝阁下很快就上去。”
当你开始向恶魔卑躬屈膝,你就别想再抬起头来。他终于意识到了格雷戈里曾经的处境。
“对不起,莉莉丝阁下。”他恭敬地——虽然内心屈辱,把脸贴在地上说:“我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原谅你啦~”魅魔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她把蹄子轻巧地放开,媚笑着说:“反正你也杀不动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