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好几年之前的冬天,桐州城罕见地下了雪。那年许砚之刚满十二岁,被表哥强拽着到玲珑居“开开眼”。那时候洛云川还是个后院打杂的,许小少爷对莺莺燕燕一事实在没甚兴致,便寻了个托词,一个人猫到人家后院玩,也正是这时候,他目睹了洛云川被一个姓胡的马夫毒打之情形。
娼妓之子还想考功名?呸,当真白日做梦!
具体细节他已记不太清,只记得十二岁的自己从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一时被吓得怔忪,眼睁睁看着洛云川被人家在雪地里拖行了好几尺。最后表哥一行人乱哄哄地跑到后院来寻人,有人问那马夫丢了锭银子,他万谢地走了。许砚之过意不去,便也给洛云川塞了一锭,谁知洛云川拿着那一锭银子端详片刻,冷冷一笑,将其掷还给许砚之,道:“嗟来之食”。一个人一瘸一拐爬回了柴房,也正是那时候许砚之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对银钱趋之若鹜。
怎的陈年旧事一桩,这却被人记恨上了?许砚之百思不得其解,又看向季瑶。这一看,他猛地一拍大腿:此姑娘必是玲珑居的旧人。
洛云川嗤笑了一声,对季瑶道:“下次若是再来,别让我再看见他。”奈何此地牢为青石垒砌而成,回音效果甚好,许砚之一听,心下很不是滋味。他轻摇着扇子走上前,朝洛云川微微颔首,道:“公子,恕在下冒昧,可否容在下探探你的脉?”几人惧是疑惑,季瑶看他表情严肃,不像玩笑之语,遂让开了半个身子。洛云川更是无所畏惧,挑衅似地向许砚之伸出枯瘦的右手,只见他右手上密密麻麻,皆是脓疮。
许砚之强忍厌恶,径自在怀中掏。掏了半天,他掏出了一串佛珠,递给洛云川,道:“……你自己戴上看看。”洛云川嗤笑一声,将那佛珠往手上一套。
刹时嗡鸣之声大作,陈旧的佛珠陡然发出一阵刺目金光,哗啦啦落了一地。临衍一惊,忙将季瑶往后一挡,许砚之也被吓了一跳,只见那几枚佛珠四散滚落,滚到临衍脚边。他捡起一颗细细端详,佛珠上透着淡淡的檀香,珠子上刻着梵文。
许砚之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道:“竟然有用,公子你的通灵之性可不是一般的强。”言罢又补充道:“不,何止通灵,公子你这简直就是通鬼之体啊!”众人皆惊惧,季瑶闻言,忙呵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洛云川抬起头,死盯着许砚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霎时亮得惊人。他冷笑道:“哦?许小公子这回可是说对了,我就是个能见鬼的。”几人闻言,皆茫然四顾。洛云川又阴鸷地一扯嘴唇,直直盯着半黑的甬道与飘摇的灯火,道:“许小公子今日怕也有血光之灾,你背后背着的东西不干净,断不可掉以轻心。”许砚之闻言,往后急退几步,哐地一声撞上了他身后的铁栅栏。
狱卒见之不忍,呵了声“闭嘴”,谁料洛云川来了劲,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轻声道:“尊夫人的英灵可是在地里等了你许久。”
“休要妖言惑众!”
洛云川见众人百态,甚是满意。他哈哈长笑几声,最后死盯着临衍,道:“也难怪我天煞孤星,命途多舛,你们修道之人老说天道有常,那你可能回答我,老天又为何有这样的安排?!”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最后,竟仰头迸发出桀桀大笑。他的笑声喑哑古怪,在滴水可闻的牢房中回响。而此笑又太过凄惨与莫名,连带着一个牢房的死囚都跟着喊起了冤枉。一时百家争鸣,万马齐喑,吵得几位不得不一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