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回过头来,见海秦说话,竟像见了鬼蜮一般,花容失色,抱头闭目,大声尖叫。
海秦懵了,无奈言道:“小姐,我有那么可怕吗?”
女子见海秦言语,不禁疑道:“怎会如此?你刚才不是中了我的迷魂散了吗?怎的……”
海秦嗤笑一道:“你想说我怎会无碍吧?哼,迷魂散?想让我入彀?真乃雕虫小技。”
女子惊道:“我的迷魂散无香无味,你是怎么识破我的?”
海秦言道:“道理很浅显。凡绑掳者,必费尽心机藏匿被掳之人于荒僻之处,断不会藏于如此易见之地,此为其一。其二,我刚才从窗外里望,见你衣衫光鲜,一尘不染,并无半点伤痕,且绑缚之法简易,不合被绑之常理。其三,我见你屋内微有烟霭,但并无熏香之物,便断定房内必散有迷香。据此三者,我就料定你与铁三他们同伙。可是我并不知晓你的意图为何,故此我佯装中毒。其实我入屋之后,便屏住了呼吸,因此迷药并未入我口鼻,自是不会中你奸计了。”
那女子颓道:“你既然已知救我有诈,为何不当即揭穿我?还要与我周旋半日?”
海秦释道:“我之所以如此行事,就是想看看你究竟意欲何为!可惜,我身上并无你要的东西,让你费心了!”
女人心有不甘,怅然若失,“我还以为我的计谋天衣无缝呢!头先,我听到我们的人喊点子来了,便起身前往探究。当我听到你说你是海秦之时,我心大喜,意欲拿你。可我睹你武功高强,恐我制不住你。细虑之下,我心中便有了此主意。我返到屋内,含好解药,撒下迷魂散,然后自缚,大呼救命,引你上钩。不料……”
海秦见她神情寥落,话锋一转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究竟在我身上找寻何物?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我身上有你们所要的东西?”
那女子颇为倨傲:“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说的。”
海秦强忍不满道:“你们十年前是否派人易容来过此庄?”
那女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海秦见此,怒道:“既然你守口如瓶,我唯有将你交给官府处置。”
那女子狡黠一笑,“你有本事就捉到我再说吧。”
语未讫,人已飞窗而出,身形若飞燕一般。海秦大惊,大喝一声,跃窗而起,随后急追。月光下,那女子见海秦追来,甩袖飞足,纵空腾跳,犹如雪中舞者。海秦暗忖女子轻功了得,一时胜意大起,遂暗用内力,施展腾挪云梯步,决计与之一较高下。那女子回望海秦步法轻逸,如云中游步,心中也是暗暗吃惊。
两人如此追逐数十丈之远,眼见海秦几欲追上。那女子长袖一挥,一支飞箭直击海秦而来。海秦也不驻足,身子一侧,已将飞箭收入袖中。那女子娇喝一声“好身手”,随即又发两箭。海秦大恼,悉收两箭,随后三箭齐甩。甩出之际,海秦稍一迟疑,手略抬高,三箭一并直朝女子的螺髻飞去。只听得那女子“啊”的一声,三箭已悉中其发髻,但未伤及头皮,原是海秦手下留情,拿捏到位。那女子见海秦并无取其性命之意,于是放慢脚步回手触摸发髻,拔下三箭掷地后,迈腿凭空飞起。海秦也不示弱,翻身纵起,手及女子足踝,稍一用力,向下一拉,那女子便从高空坠落,摔倒在地。
海秦上前跪地用手锁住女子咽喉,厉声道:“且看你往何处逃?!”
那女子以手撑地,索性坐起,怒视海秦。海秦见她脸如莲萼,眉似新月,娇喘起伏,与之前的心狠手辣判若两人。忽觉男女肌肤相接多有不妥,急忙松手。
那女子见海秦放手,也不逃跑,竟娇泣开来。这下海秦倒是没有料到,一时慌张起来,怪道:“若非我武功高强,早已死于你手中,你却为何哭泣?”
那女子乍然反手一记耳光,疾如闪电,打在海秦右颊。海秦不及躲闪,着实挨了一下,刹那间面起掌印,烧痛不已。
海秦起身站立,脸有愠色,怒目视向女子,“你这泼妇,缘何打我?”
女子睨了他一眼,止泣气道:“你这淫贼,糟污了我的清白!我打你是轻,我恨不得啖你肉,吸你髓。”
海秦大惑不解,诘问道:“休得狂言,我怎地就糟污了你的清白?”
那女子振振有词,“你适才已手及我的足踝、咽喉之处,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晓得吗?”
海秦愕然,“你真会胡搅蛮缠。方才我诈晕之际,也不知谁不顾男女之分,双手在我身上乱翻?可有顾忌男女授受不亲?”
那女子见海秦揶揄于她,脸红耳赤,“我不理,就是你先非礼我!”
海秦哼了一声,“打斗之际,只有对手,不分男女。若我不锁住你咽喉,你再射我一箭,我岂不当场殒命?”
那女子诡责道:“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凭何说我会再射你一箭?你凭何说你会当场殒命?现今你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海秦甚觉女子骄横,可竟无语辩驳,一气之下,冷脸不再言语。
那女子见海秦不理于她,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海秦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哦?你竟然谢我?你谢我做甚?”
那女子低眉垂首道:“以你的武功,取我性命绰绰有余,为何箭及我发,放我一条生路?”
海秦正辞:“我见你女流之辈,是故动了妇仁之心。不似你们贼人一般草菅人命。”
那女子问道:“我们?贼人?你见过我草菅人命?”
海秦细想一下,倒也当真未亲见此女子滥杀无辜,一时语塞。
那女子见海秦窘蹙,竟自吃吃笑了。
海秦见她一会哭,一会笑,甚是拿她无措。
那女子笑了一会,一本正经起来,“算了,你方才弄疼了我,我又打了你,咱俩就算扯平了。”
见海秦不理,那女子站立起来,扯了扯海秦衣袖道:“好了,我已宽恕你了,你也别似斗筲之人,记恨在心。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好不好?”
海秦心忖,你方才如此气量狭小,此刻倒说起我来了?脸有不悦,闷不吭声。
那女子不顾海秦脸色,继续言道:“别人都叫我影子,如影随形的影。”
海秦甩袖言道:“你的名字倒是奇怪。”
影子“嗯”了一声道:“我这名字是我师父给我起的。从小到大,我都跟着我师父学艺,全然不知我的父母为谁,也不知他们死活。当我问及,师父也从来不说。半月之前,教…,哦,不对,是我师父命我下山来此潜伏,与铁三他们等候你,直至你露面。师父说如你出现,立时禀报,不得擅作主张。可我还是自作聪明,违背了师父的命令!”
海秦不禁问道:“你师父是谁呢?”
影子白了海秦一眼,“至于我师父的名讳,恕我不便相告。你若用强,我死便是。”
海秦看了影子一下,既觉她性子执拗,又觉它身世可怜,不觉与自己身世戚戚相当,于是念头一转道:“你不肯告知实情,我无可訾议,我不多问便是,你可以走了。”
影子大为诧异,甚是不信,“你肯放我走?”
海秦淡曰:“我留你在此,又有何用?”转过头,又说了句“你走吧,趁我还尚未改变主意之前”后意欲抽身。
影子急道:“你要走?”
海秦头也不回,点头道:“我还有其他要紧之事,恕不相陪。”
说毕,大踏步朝姗姗的坟茔之处走去。影子再不言语,只是远远跟着,海秦也不理她。
走到后院,海秦取出火镰、火石引火,火亮之处,只见残垣颓壁,杂草横生,几无小径,再无昔日整洁井然之状。良久,他才寻到姗姗墓前,但见坟上蒿草丛生,坟头坍塌,鼠洞遍布,他不禁心生凄凉,脚下一软,跪倒在墓前啜泣。
过了一会,他拭去眼泪道:“姗妹,我来看你了。十年了,我很挂念你,你可思念我吗?你知道吗?你我分离之后,我跟我师父苦练了十年武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擒获元凶,以告慰你在天之灵。你若泉下有知,须佑我早日为你报仇雪恨。今日祭奠你后,我当奋力查凶,不知何日才能再来,还望你姑且担待。”
言讫,海秦以手作锹,抠挖墓旁黄土,覆于鼠洞之上。等他将鼠洞悉数堵上之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只见他十指指甲尽秃,双手业已血痕斑斑。
海秦起身站立,作了一揖,盯着坟茔,悲道:“花落又十年,梦里几还庄,复见埋香地,涕下不成言。”随后失魂趋走。
海秦走出庄子回望,仿若白衣影子从树梢飘然而过,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