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德禄摇头道:“古舵主?没听说过。”
海秦又问:“你听过铁门堡的林员外吗?”
张德禄一脸无知,摇头否认。
海秦心想,看张德禄这等人,在凌雪教如腹背之毛,自然无法知晓内情,于是不再多问。
到了镇北一处荒地,张德禄停了下来,指向远处的一块石头道:“井口就在那里,我们将李六父子沉井后,找了一块大石头压在井口,这样就不容易被人察觉了。”
海秦走到井口石头前,已闻阵阵恶臭,想起屈死的冤魂,不由激愤道:“你等作恶多端之徒,此生必遭报应,去了阴间阎王爷也不会饶你!”
那张德禄一边哭泣,一边懊悔道:“自从将李六父子沉尸枯井,我每天晚上都发噩梦。但我当时也没有办法呀,都是囫囵叟逼我这样做的。如若不然,他也会杀了我的!”
海秦不再理他,手上运力搬开石头,一股腐尸气味冲鼻而来,令人几欲作呕。海秦掩了掩口鼻,仔细打量,察见那井口约摸一庹宽,下望深不见底,指向张德禄道:“你下去把尸体捞上来!”
张德禄吓得魂飞魄散,不住跪地捣蒜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说罢竟吓得尿湿了裤裆。海秦见他如此胆怯,转头望向李五,见李五面露难色,转而抬头望向尾随而来的好事者,朗声说道:“诸位兄长,如有人效法毛遂下井将两具尸体捞上来,我愿意给他十两黄金!”
那帮好事者本来就是来看热闹的,谁也不想沾上捞尸这等晦气事,纷纷摇头拒绝。
还有人在人群中大放厥词道:“你就算给我们一百两黄金,我们也不会弄这种鬼子怂事!”方言俚语之中颇为不屑。
海秦见状,恳切说道“那就有劳各位一会把我拉上来,照样给你们十两黄金,如何?”
众人马上应诺。海秦不再言语,除去外套,把麻绳的一头递于李五,然后把绳子抛向井底,用手帕罩住口鼻,双手撑在井沿,双脚放下井去,待双脚抵住两边井壁后,双手再下井伸开,撑住两侧井壁,手脚并用缓缓往下挪动。由于那井壁湿滑,海秦下的十分小心,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已到井底。井底伸手不见五指,触手所及,有少量污泥积水。海秦正待寻找尸体,忽觉脚下被羁绊了一下,顺手一摸,好像一个人的头颅,顺着头颅下摸,果然是一个完整的尸体。
待找全两具尸体后,海秦把两具尸体直立和自己绑在一起,抬头对着井口大喊一声,井沿的人们开始拼命上拉。不一会,海秦已经上井,解去绳索,众人眼见尸体已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李五只能凭借尸身上的衣着勉强认得,不由得又伤心了一场。
海秦把黄金散于众人,又将张德禄交予官府,再吩咐李五埋葬好亲人的尸骨后,收拾停当,准备离开张桥。那李五岂肯?极力挽留并要重谢海秦,李五盛情挽留之下,海秦只得又多呆了五日。海秦痛杀元凶、枯井捞尸的英雄行径一传十、十传百,周围乡亲都争着目睹行侠仗义的好汉,一时海秦住的客栈门前络绎不绝。
这日半夜子时,海秦只觉得屋顶似有动静,便悄悄穿衣打开客栈房门一看究竟,只见一道白光疾驰而来,海秦侧身闪避,腾空而起,迎着白光发来之高处追了过去。跃上屋顶,只见繁星闪闪,蛐虫齐鸣,不见任何异样。海秦急忙回到客栈房内,发觉墙壁上赫然扎着一把匕首,匕首上缀着一纸白条,拿下纸条,只见上书“欲知当年保定刘家庄真相就老老实实在此等候”。
海秦看罢纸条,心中一股悲怆仇恨之情似脱缰野马,洪水猛兽般冲了出来。海秦二十年前遭遇家变,十年前突遭情变,小小年纪已是伤痕累累。后来适逢张武师和师父收留,始觉人间尚存真情敦睦,再后来自己出师行走江湖,固然十分快意恩仇,但内心深处始终有挥之不去的魔念啃噬着自己的灵魂,让他充满着复仇的执拗。
这二十年来,海秦极力告诫自己不去回想往事,慢慢地仇恨的影子眼看就要化于无形。及至此次下山,到双亲、姗姗墓前祭奠,虽有伤痛,但毕竟尚未有元凶头绪,海秦也是强压仇恨之念,仿若大度。孰料竟然在今夜,因为一张来路不明的纸条,因为一通真相欲揭未揭的渴念,他内心压抑已久的仇恨之火被点燃起来,忧伤的往事霎时在他脑际里复活起来,双亲模糊的音容、姗姗那俊美的笑脸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他六神无主,两眼无光,瘫坐地椅子上。忆起与姗姗相处的日子,喃喃念道:“花开花落数十年,山阴山阳几重川,初心缱绻归梦碎,人生何处是乡关?”念毕,泪如雨下。
等候的日子百无聊赖,海秦学会了喝酒发呆,经常一个人抱着一坛老柳林喝得酩酊大醉,醉后要么作伤感之诗词,要么撕心裂肺的叫唤,行为举止变得如若乡野俗夫。好在李五等乡民感念其破案除害之恩德,并不嫌弃,尽可能照顾一二,海秦的日子方苟延残喘。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天气由热转凉再转冷,张桥镇上的草木颜色也由绿变黄,再到一片灰色萧条,海秦始终等不到该等的消息。一日晚上,海秦一个人坐在客房喝酒,突然听得“唰唰唰”的声音,随后一股带着黄土味道的湿气扑面而来。海秦推窗一瞧,原来是天降暴雨。
见此情形,海秦又悲天悯人起来,他喝了口酒,醉眼朦胧,轻轻敲击桌面吟道:“寒雨夜入怀,心门久不开,知是少年远,故梦忽复来。”
“好一个心门久不开!”遽忽,房外传来一阵阴森的女人声音。
海秦虽已将醉,但行动仍是敏捷,倏地从窗户跃出到雨中,周围磅礴大雨形成的雾气使他的眼睛无法睁开,他看不见一个人影,他叹了叹气,正欲回房。
只听得一个女人声音从远处徐徐传来:“海秦,我说过,我要让你生不如死!”随即,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无息。
海秦一惊,酒已全醒,他雨中狂走,发疯似的诅咒、辱骂,暴跳如雷,但他连自己也不知他骂的是谁,他只知道百步传音的女人害死了他的姗姗,现在还像毒蛇一样噬啮着自己的内心,他就这样在雨中来回反复了半个时辰,这才精疲力尽,浑身湿透,精神颓唐,回到房间。他刚坐下,又弹跳了起来,原来桌上又有一张纸条,上书:“两日后圆月之夜张桥镇十字路口见”。
看罢留言,海秦这才留意到,这次纸条上的笔迹与三个月前纸条上的笔迹全然不同,似乎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海秦思虑半宿,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变得愈加思绪不安。此后的几日里,他彻夜无法入睡,也感觉不到饥饿,他熬红了双眼,苍白了脸庞,只是想等月圆之夜尽快来临。就这样,三日两夜之后,他满脸疲惫,心怀愤懑,但他依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