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小长假有七天,陈文强买了电脑之后直接就从县城买车票回学校了,王月桂在家杀了一只母鸡,本来想等陈文强回来再一起吃的,结果回来的只有陈吉。
“他说学校有事就先回去了。”陈吉说。
王月桂把从房间的储物罐掏出来香菇干泡在水瓢里,脸上难掩失望,嘀咕道:“不是都放假了嘛,还能有什么事。”
这个陈吉也说不上来。
陈兰花她们三个在旁边掰玉米粒,双手都搓红了,火辣辣的难受,陈兰花心里再清楚不过陈文强为什么突然回学校,就是嫌弃这个家,不想在家里干活呗。
因为家里养了很多猪和鸡鸭,饲料很贵,王月桂不舍得买,平常都是用玉米啊木薯啊谷糠这类东西喂猪喂鸡鸭,加上家里土地多,所以种了很多玉米和木薯。收回来的老玉米整个晒干之后,就要给它脱粒,别人家多数都有那种专门给玉米脱粒的机子,镇上有得卖,好像要几百块钱一台,插上电就能用。
不过王月桂舍不得买,一直以来都是人工脱粒,费时费力不说,效率还慢,为此陈兰花她们几个怨气很大。
干活的时候,陈兰花也会走神,想着如果她也能考上大学,也能离开这个穷乡僻壤,是不是也不用再干这些活了?
不过,那也只是想想。
对于自己的未来,陈兰花是一点概念也没有,她有时候很羡慕电视里看到的同龄人,父母有体面的工作,然后可以住在城市的大房子里,每天都干干净净,每天都有爷爷奶奶或者爸爸妈妈接送上学,周末还可以去公园玩,可以看很多漂亮的事物。
她呢?
从出生就待在这个方寸之地,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算是班上的同学,也有很多会利用寒暑假去广东做假期工挣钱,陈兰花太羡慕这些人了,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也很想去。
但是王月桂不允许她去,每次放假她都必须回家帮忙干农活,她如果想去打假期工,王月桂就会说:“你有车费钱就去咧。”
面对这样的对话,陈兰花深感绝望,是啊,她没有,她一分钱也没有,想挣钱都没办法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
在国庆小长假结束前,陈兰花见到了好几年都没回来过的陈凤娇,她很早之前就听村里人说,陈凤娇到广东打工不久就嫁人了。
陈兰花现在上高中了,知道法定结婚年纪女方得到22岁,几年前陈凤娇才几岁?听说孩子都有了,现在就是带着老公孩子回娘家。
时光荏苒,当初能一起打群架的小姐妹关系已经变质了,陈兰花在地里摘菜的时候,陈凤娇过来找她。
“摘菜呢。”陈凤娇站在田埂上,向下看陈兰花。
岁月的侵染,使得这个本该在花季的女孩变得十分苍老,陈兰花拢着一把青菜抬头看,都认不出来这就是她认识的陈凤娇。
她们曾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在竹木小学的时候如果没有陈凤娇,她可能会被人摔在泥地里践踏。
如今再见,千言万语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哦,摘菜。”过了一会,陈兰花打破了沉默。
陈凤娇蹲坐在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学校放假回来的吧?回来几天啊,什么时候走?”
“明天回学校。”她们已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了,本身其实也没什么话要聊,陈兰花的回应很冷淡,大概觉得陈凤娇和自己不再配做朋友了,但她还是心情复杂的多问了一句陈凤娇,“你……真的嫁人了?”
“嗯。”说到自己,陈凤娇似乎也没多少欣喜,一个小学刚毕业就去打工然后急匆匆嫁人生孩子的人,生活能有多好呢,不过都是在熬日子罢了。
陈兰花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看陈凤娇,仔仔细细的看,发现对方胖了很多,身材完全走样,肥肉累赘得像村里最邋遢的妇女,蹲坐在田埂上仿佛一团肥猪肉,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敢认陈凤娇的原因之一。
真的……变了好多。
陈兰花还不能太深刻的去理解嫁人生孩子这件事,但她觉得,女人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那么短暂,如果嫁了一个不好的人,岂不是要一生都蹉跎,就像竹木村里大多数女人一样,整天都要在地里劳作,还要经常被自己没出息的丈夫暴打。
她没见过陈凤娇的老公,但昨天晚上听王月桂说起,陈凤娇老公长得挺高大,一回来就帮陈发荣干活,很是勤快。
或许在村里人眼里,这就是好男人的标准了吧,高大、能干活,仅此而已。
可陈兰花不这么认为,具体的她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愿意自己这样过,她觉得嫁人就要嫁有钱的,至少能离开这个贫穷的地方。
圈子不一样了,陈兰花也不知道该跟陈凤娇说什么,两人沉默了一阵,陈凤娇就又说起来,“我孩子都差不多三岁了。”
“嗯。”
听到这个消息,陈兰花很是茫然,她以后也要过跟陈凤娇一样的生活吗,早早结婚生孩子,为一个同样看不到未来的家忙得团团转,她觉得这样活着好绝望。
晚上,陈兰花一个人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见到陈凤娇的场景,她无法理解陈凤娇做出这样的选择。但她也知道,陈凤娇根本就没得选,她可以在父母的支持下继续读书,可以上初中考高中甚至考大学,可是陈凤娇被剥夺了念书这项权利,早早去了广东打工,然后在懵懵懂懂的情况把自己的一生给了别人,然后还挣脱不掉,因为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哪怕再烂的婚姻,再穷苦的家庭,再不幸的生活,都会这样挺着,直到死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