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见过七殿下。”
萧熙然透过绡纱窗帘向外看去,见曲清远神色颓唐,一身官服已被淋透,一人伫立在雨中何等萧索凄凉。
“曲大人如此奔走劳碌却是为何?”
“挚友含冤而死,曲某不能为其洗刷冤屈,若再护不住他遗孤家眷,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大人就不怕圣上怪罪吗?大人这般下去只怕难逃忤逆圣旨一罪。”
“士为知己者死,曲某无惧!”
“曲大人重情重义,高风亮节,确是令人敬佩。只大人可否想过,若不能救下陈伯远的家眷,纵然是你死了又有何用?”
曲清远一哽。
“死有何难,浊世求活才是不易。”
隔着绡纱曲清远看不清萧熙然此时神色,这一句话轻盈无比,散落在雨中瞬息不见却令他心神巨震。
曲清远躬身长拜,“老臣受教了。”
“曲大人,本殿给你指条明路。”
春雨细润,马车与曲清远错身而过。
两日后。
早朝时二皇子萧绍然进言,奏请圣上赦免前定远巡抚陈伯远家眷之责。
帝允之,大赞其宽和仁厚。
二皇子此举委实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穆黎也深觉蹊跷,下了朝便吩咐钟契去查探一番。
当晚,钟契将所查诸事一一向穆黎回报。
“是曲大人亲自去二皇子府上登门求救的。”
坐在一旁的穆澈闻言说道:“萧绍然也真是不要脸,冤死了陈伯远反过来还拿陈伯远的家眷赚了一把好名声。”
穆黎道:“这仅是其次,他图的远不止这些。”
穆澈细细想了想,突然了悟。
“曲清远乃当世大儒,虽出身寒微,却能凭一己之力任国子监祭酒之职,为官清廉,正直不阿,可谓天下文人学子之表率。是以,不论是朝中清流之士还是天下众多寒门子弟都对其十分推崇。勋贵世家与清流文人间向来不睦,萧绍然身后的定国公府又是众多世家之首,清流之士嘴上不说,心中却不想让其成为储君,只恐日后在朝中处境更加艰难。此时萧绍然应曲清远之请为陈伯远家眷求情,似是把曲清远的情面看得极重,这实则是在向文人示好,想谋求朝中一班清流文臣的支持,倒是好算计!只是可惜啊……”穆澈顿了顿,又道:“只是可怜了曲清远那老头儿,明知如此也要送上门被萧绍然利用,为保住陈伯远的家眷只能向萧绍然求情。本以为他性子太过刚直迂腐,原来他也不是不知变通。”
说到此处穆澈又想起一件事。
“大哥曾说过,庆帝于陈伯远一事表现的对安广如此深信不疑实则意在安抚定国公府和一众勋贵世家,以表明他对世家信任倚重之心不变。是以陈伯远家眷一事无论是谁求情都没有用,唯有萧绍然。那曲清远是如何看出来的?莫非他也看出了庆帝心中实则已起拔除世家之心?”
“这倒未必。”这时钟契忽然道:“说到此事,明明之前曲大人各处奔走一筹莫展之时也不见他向二皇子求救,那他又为何会突然想出此法?属下对此十分好奇便命人细查了一番,结果发现,曲大人在去二皇子府之前曾见过了一个人。”
穆澈好奇追问,“是谁?”
“七殿下。”
穆黎凤眸微动,“萧熙然?”
“正是靖莲公主。”
穆黎不语,心中暗暗思量。
庆帝心中自然知晓陈伯远是被冤枉的,所以萧绍然为陈伯远家眷求情一事看似获益不少,实则他如此积极谋划皇位庆帝心中必定已对他极其憎恶。加之庆帝拔除世家之心早起,萧绍然从一开始就已经是枚弃子,于他来讲,如今这一场皇位之争,他当真是多做多错。
那么萧熙然呢?
如果曲清远真是受了她的指点才去了二皇子府,那么她必然是看出了庆帝的心思。
若真如此,她此举无异于将萧绍然往死路上又推了一步。
她为何会这样?
这时穆澈又道:“这位七殿下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在宫中手段了得,素来行事谨慎,从没让人抓住过一点错处。可这次,她明知庆帝不喜女子干政,又为何会参与到此事之中?”
是啊,她是为何呢?
她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穆黎想起上次宫宴上萧熙然坐在桌旁观舞赏乐的样子,肩背挺得笔直,神色宁和,唇边一抹恰到好处的浅淡笑意,温润如玉。
端华清贵,雅逸淡然。
可饶是这般雅致如玉的女子,每每她托腮向何处凝望之时,眼中便会生出几丝魅色,稍纵即逝,妖冶张狂。
靖莲公主温雅聪慧之名天下皆知,可穆黎之前却从未多留意过她。只那一晚后,那双邪魅横生的眼眸便时常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种神色穆黎并不陌生,与另一个名动天下的女子一模一样。
若这两人是同一个人,这位靖莲公主当真不能小觑。
可世上真有人能同时拥有完全相反的两面不成?
一面雅素如莲,一面邪肆如妖。
穆黎眸光越见幽深,若萧熙然便是明素,此人当为劲敌!
京城里一连下了九日的雨,这一日终于放晴。
东市晨时开市,铁闸门高愈三丈,需四名神武卫合力方能推开。
闸门外是一条宽阔街道,此时已停驻了许多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