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的时候,少年已经躺在一间病房里。从他的视角看去,挂在输液架上的玻璃瓶透明的好像某种不真实的挂饰,一个个小小的气泡有规律的出现,缓缓上浮,继而在液体的表面聚集成葡萄样的团簇。偶尔,会有气泡爆裂,消失不见。
我是赵自强。
安静躺在床上的身躯里,刚刚苏醒的意识从那堆纷繁复杂的记忆中抽出了最关键的线头。
我是赵自强,十六岁,洛安市第三高中的学生,高二。
伴随着逐渐清晰的记忆而来的,是渐起的疼痛。身上的刀伤虽然已经被周到细致的处理,但仍然带着无法忽视的痛苦。这种痛苦让渐渐清醒的少年发出了一声轻哼,引起了一位趴在床边中年妇女的注意。
“小强?”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浮肿的脸。她头发蓬松,不施妆容,面色蜡黄,带着明显的沧桑感,一看就是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底层妇女。
“……妈?”
继承而来的记忆正在飞速的填充着少年的意识,他认出了面前的女人,也渐渐熟悉了自己接管的这具身体的过去。轻轻叹了口气,少年握住了妇女的手。
“妈,我没事。”
“小强……”
妇女的嘴唇抖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在她的话语之前,大滴大滴的泪水就已经从她的脸颊滚落,滴在了少年的手臂上。
滚烫。
“我没事,真的,妈。”
重新强调了一遍,谢江南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过去的荣耀和记忆都已经沉淀,迎接他的,是新的人生。
“没事就好……”
妇女的名字叫冯玉兰,小城机械厂改革后的失业者、街头烧烤摊贩、尿毒症患者,这具名叫赵自强的身体的母亲,也是赵自强在世唯一的亲人。
梳理着逐渐清晰的记忆,谢江南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作为一名重生者,虽然不奢望重生成王侯将相,可这个开头,也未免困难了些。
伸手握住冯玉兰的手,稍微一用力,就能在她的手上压出明显的凹陷。赵自强看着那个凹陷楞了一下,突然问起。
“妈,你多长时间没做透析了?”
似乎被这个问题吓到了,冯玉兰擦了擦眼泪,笑着安慰。
“妈没事的,你别管了,安心养病。儿子,你没事,妈就没事,啊。”
“妈,你跟我说,我躺了多久了?你多久没做透析了?家里哪来的钱给我看病?你是不是把你透析的钱给我治病了?”
接受并熟悉赵自强的记忆并没有消耗太多时间,谢江南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不管开局如何,这都是他的另一世人生,既来之则安之,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当务之急。
冯玉兰并不太想回答儿子的问题,不过躺在床上的赵自强看向她的眼神不知为何,竟然带着些陌生的压迫感,让她改变了主意。
“今天是7月29号,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29号……那还好……”
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自己记忆中妈妈上次透析的时间,赵自强松了一口气,他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做出了决定。
“妈,挂完今天的药水,我们出院吧。社区卫生站也可以输液,在这边太贵了,咱付不起。”
“那不行,你身体还没好。医生说你伤的不轻,至少还要养一星期,现在走的话,万一感染了也不好办。妈没事的,妈这两天感觉还好,也控制着没喝太多水,吃饭也注意着呢,没事的。肿的没以前厉害了,我问过医生了,说再坚持一两周也没事。”
一边说着,冯玉兰一边用手指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凹陷。赵自强盯着那处凹陷,心里有股悲意。他虽然不是医生,可从母亲得病后也了解过不少信息,那种程度的水肿,绝对不是像冯玉兰说的那样,无关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