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是什么人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人之前打定主意不想令欢进门,可脸上犯了难。令欢看那人似乎惧怕那女人,便停了哭声,大声冲着里面道:“夫人,我是令欢,我在山里迷路了,求夫人收留。”
这声音稚嫩却十分好听,那女子听了,斜睨了一眼挡门的男子。那唤阿四的忙低了头,女子给后首的几个男子使了个眼色,几人便冲上来把阿四拉到一旁,一脚踹在后膝窝上,“噗通”一声跪在那里令欢正错愕,另一人却打开门来把她拎进门来,“通”一声关上了大门,插上了门栓。
这阵仗,令欢一时没反应过来,惊在那里,溜着眼睛在那女人和一旁的阿四、身后几个凶神恶煞的人看了一圈,低下了头,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怕是闯了不该闯的地儿。
“抬起头来。”那女人声音里满是不容抗拒。
令欢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乖乖抬起了头。只见那女人嘴角咧出一丝笑来,对身边的几人道:“你们看,真是天上掉下个美人儿来啊。我费尽心思都找不到这么标致的,结果这荒郊野岭却送上了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几人纷纷端看起令欢来,只见眉山似黛美目如盼,肤不施粉而白、唇不点而红,虽稚气未脱但因为经历了这种种厄运,兼有几分初春杜若迎风早盛之气,只是颇为瘦弱了些。果真是个美人胚子。那几人啧啧地称赞了起来,唯有那叫阿四的依旧犯了事一般低着头。
“勇力,你把这小姑娘带下去,跟昨天那几个关在一起。”
话音一落,刚才拎令欢进门来的汉子便提着令欢后脖颈的领子把她带出去了,直把那令欢吓得心扑通扑通跳,可又不敢反抗,生怕他们会打自己。因为孩子步子碎小、走得慢,只听到后面那女人发话:“看来你是见不得这财源进门了?”随后,便听得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那阿四直告饶。
令欢后脖颈被拧着,无法回头,只能低着头向前行路,这才明白:原来刚才轰她出去的,才是个好人。
这道院里面不小,穿廊过院,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一处院子里,门扉紧锁,门外还站着人把守。一路上好几处这样的院子。
令欢看着他们打开门锁,背后被那汉子重重地推了一把,一时身体不稳,直直向前倒在地上,身后便是关门锁门的声音。令欢的手掌吃痛,抬手来,竟然都擦破了,虽然痛,但此时她哪里还顾得上,忙打量起这院子来。
这院子甚为简陋,几间房内探出了十几个人影来,满满当当,多如令欢一般年纪,个别的比令欢大些,衣衫尚算整洁,脸上都细细洗过,头发也梳得齐整。
令欢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这周遭的一切,心内惶恐不安,怯生生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其中一个大些的,离令欢最近,上前来扶起她,道:“你也是被抓来的吧?”
令欢看着对方似乎没有恶意,又是个孩子,便点了点头,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女孩儿却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道。”
原来,这道院是隐于华山之中,现下早已是人贩子的中转站,掠夺孩童、少女,再按照容貌身段定品级,转手将其贩卖获利。乱世中,因为战争频繁,藩镇似为一国,所以这生意几乎是安全的无本买卖。只是这朱温势大,又多招抚流民,所以治下渐渐安稳,又加上华州韩建经略多年,民心安稳,战事比别的地方少频,所以一般是外面卖进关中来,或者往更为富庶的南方贩卖。最近这段日子,从附近几个县域掠夺了一批孩子,本是不妥,幸而无人追究,所以这道院打算过段日子便将这些孩子发卖出去。
而这个院子里的,几乎都是品貌姣好的孩子,多是女孩儿,剩下两个男童,但个个清秀可爱。而年纪较大的这个女孩儿,已十一岁,名为丹霞,是郑县人,来这道院已有一年之久,在这儿日日学习管弦、诗词。而其他的,亦是每日一样功课,不论男女。
令欢大为不解:“他们不是人贩子嘛?为什么要留着我们在这里学琴棋书画呢?”
丹霞给令欢好好洗了把脸,叹道:“像我们这么小的年纪,即使是卖作奴婢,也卖不出几个钱来。但若是聪明伶俐、容貌姣好,又会诗书,那便是百贯之数,自然是价值千金了。”
“那他们买了我们去,干什么呢?”令欢实在不解容貌好、会诗书,为什么就能价值千金。
那丹霞年岁大些,自然懂些人事,听令欢这么一问,自是羞红了脸答不出话来。
这时,外面出了声音,似乎人人皆有欣喜之色。
“放饭了,你快来。”
丹霞领着令欢出门来到一屋里,几张桌椅无虚椅、满是人。细看了看,这院里的大大小小都在这里了。丹霞忙招呼着令欢坐在一处角落里。
桌上一人一碗热腾腾的汤饼,那放饭的汉子便在一旁看着这些孩子。令欢顾不得许多,忙吃了起来,滋溜滋溜地发出声音来。许多日没尝到油盐滋味、饿得狠了的令欢很快就吃完了,又想去盛,却被那放饭的冷眼睨了下,只好低下头,默默放下手中的碗筷。
一旁的丹霞对令欢悄声说道:“这里不许多吃多占,每日定食。”
因为天热,令欢跟着众人出院来到一处井旁,擦肩而过的是另一群孩子。
井旁都是一些水桶,一些孩子们在那里汲水上来,在旁洗澡。水虽然凉,但总算能洗一洗身上的汗臭,令欢高兴坏了。只是衣服却没得换,从丹霞那里拿了一套略大些的。问起丹霞,才知道这也不是她的衣服,估计是以前别的孩子的。
好好洗过澡的令欢在院子里把头发晾得差不多,就急不可耐地爬上了通铺,虽然褥子有点硬,但比之山间,实在是安心了许多,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夜,没有猛兽沉吟,没有风雨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