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声、惨叫声和剑仞砍在人身上刺进皮肉血液里的声音混成一片。她一遍又一遍举起手中剑一顿乱砍,好像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发泄掉内心的痛苦一样。
不远处,一直置身事外的白衣男子闻得这边的动静,倒是侧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身上已被溅出来的鲜血涂满,一边疯了一般砍人,一边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地发泄着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略感兴趣的光芒。
“倒是有趣。”
这样悲壮的场面,在他嘴里,居然只担得上一句“有趣”。
阡陌乱砍了一阵,直到双手发软,怎么都举不动手中的剑了,才撒了手,大口踹着气跌坐在一旁,望着面前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身,埋着头低声哭了出来。
她报了仇,杀了这个害死阡白氏的元凶,可是她的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啊……
不知过了多久,阡陌觉得似乎有个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只见三个蒙面人中穿着黄色衣衫的那个站在她身后,眼中带着一丝怜惜地看着自己,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手帕。
阡陌没有接,而是转回去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幸好那个黄衣青年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有摔倒。
她低着头,朝着黄衣少年屈身行了一个大礼,努力压下语气中的颤动。
“多谢少侠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黄衣少年侧过身没有受她这这一礼,然后极快地将她扶了起来,细细盯着她花猫似的脸看了一会,才有些犹豫地问道:“你是阡家小姐吗?”
阡陌下意识就想否认。
这三个月来,围绕在“阡家”两个字上的除了谋反还是谋反,她会堂堂正正做阡家人,可却不想早早失了小命。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理,黄衣少年摘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张俊朗而充满善意的脸,柔声道:”别怕,我没有恶意,你应是阡家小姐,我认得你。“
阡陌看着这个几个月以来除了母亲之外唯一一个对自己轻声细语的人,虽觉有些面善,却不曾放松警剔,只一个劲地去想自己到底在何时见过此人。
月箫见阡陌仍对自己满怀戒备的样子,便知道她这一路受苦颇多,也不恼,只柔声解释道:“我叫月箫,三年前路过长安时曾往大将军府拜访,见过阡小姐一次。我父亲是继元大将军手下一员裨将,姓黎,襄阳人士,此前曾受继元大将军恩惠。阡家之前蒙受灾祸我无能为力,只能在此……”
话未说完,旁边刚检查完最后一具尸身,确认再无漏网之鱼的青衣少年却是不耐烦地朗声打断:“喂喂喂,老二,你这是相亲还是续旧呢?废话那么多,快说正事!”
月箫没好气地转过头瞪了星芜一眼:“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老二!”
然后才回过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递向仍然不肯说话的阡陌。
“这里面有些盘缠和衣物,你与阡夫人先拿去,换了衣装找个隐秘之地暂住一阵,等到风声松动,我再想办法为你二人寻个安身之所。”
阡陌见他解释详细,又尊称府上为“大将军府”,才信了他的几分,只是听月箫提到阡白氏却又忍不住红了眼睛。
“母亲……已经……已经不在了……”
月箫一愣,想到刚才阡陌提着剑在面前这个官差身上胡乱瞎砍发泄的情况,又想到流放路上一惯的那些龌龊事情,心中叹了一声,生出几分内疚之情。
“是我来得晚了。你……节哀吧。”
阡陌摇摇头,终收起悲态抬头对他道。
“如今阡家只剩我一人,我已无处可去,你既救了我,就带我走吧!”
“这……”月箫有些犹豫,若他是一个人,带上阡陌也无不可,但问题是他是和少主一块出来的,就做不了这个主了。
阡陌虽无甚处事经验,但却不傻,相反的,她还很聪慧,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她已经将事情看得很明白了。
以眼前这三人的实力,想杀她或带走她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既然对方花了这么大功夫特地来救她,她便相信这些人不会害她,既不会害她,便是她如今所能遇到的最好的依靠。
看到面前的少年面露犹豫又不自主地转头往向后方三人中到此时唯一一个尚未说话的白衣男子,面带尊敬和几分畏惧,阡陌便知道,这个人才是一行人中能做主的那个,于是也不为难月箫,而是缓步走向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抹绝然,重重跪在地上,狠狠对面前的人磕了一个头。
“求少侠收留我。”
神情之决绝,动作之用力,令见者动容。
但楚怀墨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动。他虽然今年才十八岁,但作为邀天阁的少阁主,参与和主导了太多江湖行动,他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太多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求过他。
最低级的办法是送金钱美人,稍微高级一点的便是打听他喜欢什么,缺少什么,然后投其所好,最不值钱的一种,便是哭泣流泪,博取同情。
还有一种,他最喜欢的,就是为他卖命,献上忠诚。
所以,为了月箫的忠心,他管下了这档他本来不愿管的闲事,而让他带眼前这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走
“理由?”
“我要报仇。我要为我父母报仇,我要为整个阡家报仇,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阡陌离得近了,楚怀墨才看清她有些脏乱的脸庞下的真容,他望着眼前这张有些熟悉的面容上熟悉的仇恨神情,眼中有片刻的恍惚。
“那是你的理由,不是我的。“
“你想要什么?”阡陌问。
“你有什么?”楚怀墨反问。
我有什么……
阡陌一阵茫然。
自己家破人亡,一无所有,除了还苟延残喘着不知明夕何夕的这条烂命,还有什么?
阡陌想起上元节那天父亲被当场抓拿的场景……想起两个月的软禁生活……想起母亲被人欺辱惨死的情景……想起自己全家的性命都献给大郑临了却要落得灭族的悲凉下场……想起那些曾与她们家交好或受恩惠,大难来时却无一人出手相救的人们……想起母亲最后的绝望……
难道自己要一生背负着这深仇大恨,一辈子都无法报仇?
不,她决不能接受!
阡陌抬头,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眼神坚定,一字一顿:“我会给你我的命,我的忠心,我的一切。只求你,给我能够报仇雪恨的力量。”
楚怀墨听到了这个他最想要的答案,满意地合上手中的白玉骨扇,轻击手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