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从心听着这领头女子第一句话,似曾相识,却也无暇去回想到底谁曾说过。适才圈中借剑那人在这五个侍卫中排行第三,名叫刘锡同,他听得坤位领头女子这话,想她显然是对男子怨念极深,她又唤作玉面罗刹,这“玉面罗刹”之中的罗刹二字便当是对男子而言,而她适才却未令八剑齐上,而是许他借剑,若非如此,自己与老二李峰午此刻焉有命在?刘锡同虽身为大内侍卫,但他连同李峰午、宫承瑞等五人向来以堂堂正正自居,玉面罗刹适才无论是何心思,毕竟在可杀他二人之时留下了他二人性命,想到此处,刘锡同对着八薇中的离位女子道:“感念女侠适才借剑之德,这物什咱们眼下是用不到啦,这就奉还了你罢。”言罢将剑递还了那离位女子。
此举一出,宫承瑞与其余二人并不诧异,李峰午点头认可,雪山八薇中除玉面罗刹外,其他七薇均是来自西域雪山,自小少与人接触,出山以来也是跟随玉面罗刹为白莲教效力,七薇武艺不弱,但见识却不及玉面罗刹远甚,此刻见刘锡同竟在大占优势之下奉还兵刃,无不诧异无比,有的在想莫不是这五人更有什么别的阴谋,有的在想这些男子也未必像玉面罗刹口中其他“天下的男子”一般,更有的居然想到了莫非是刘锡同对八薇中哪个一见钟情,乃至于如此?她七人疑惑之下一齐看向玉面罗刹,见她面无表情,似是胸有成竹,又似权衡不定,其实玉面罗刹此刻心中只有比她们更乱,这几个侍卫显然对她一贯坚信的男人无好人成见形成了巨大冲击,他们既是“天命不永”的康熙手下侍卫,又是男人,照理说应当十分不堪,可……方才刘锡同借剑,宫承瑞恰在刘锡同了断之时将其喝止,又趁势反围八薇,那时玉面罗刹心中所想,乃是刘锡同故意装出宁死不辱的侠士做派施展缓兵之计,诱得自己上当,因此刚刚自己虽处绝境,言语中却丝毫不留余地,哪料到突然刘锡同将剑奉还给了己方,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玉面罗刹越想越乱,终于还是二十年来的成见占了上风,她“唰”地挥动长剑在手,其余七薇见状也不再多想,便也掣剑在手,摆好阵势,玉面罗刹对宫承瑞道:“请罢,雪山八薇遇到男子,自然手下是不会软的,你们刚刚以将兵刃还了我们,算是尽了礼让女子之义,一会儿动起手来,手下不必再容让,请。”
宫承瑞虽是其余四个侍卫的头领,但寻常在一起吃酒耍子,放马打猎,早似兄弟一般,他见刘锡同不欲占这个夹击之势的便宜来对付八个女子,心中也是豪气顿生,索性道:“且慢,我方才说了,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急这一时,在下想请八位放我这两位兄弟出来,咱们各凭真本领过招如何?”
玉面罗刹此时是真的不知所以了,方才刘锡同还剑,使得她们剑阵弱点得以弥补,已是大大地留情了,此刻他五人却连这个夹击之势的便宜也不愿意占了?玉面罗刹从刘锡同方才挥剑动作已料知他武功底细与自己相当,其余四人想来也不会差太多,因此设若放了刘锡同、李峰午二人出去,那么八卦剑阵中心腹之患已去,八薇以八对五,即或平阵相抗,赢面也占了七七八八,更别说他五人当中已有一人受伤,除了内外夹攻,玉面罗刹实在想不出这五人还有甚么取胜的法子?又或者这个宫承瑞实则是个深藏不露的大高手?哼,雪山八薇又何必领他这个情?玉面罗刹说道:“那也不必!”言罢向艮位、乾位、巽位女子使个眼色,留这三人对付李峰午、刘锡同二人,而她与其余四薇一齐转身,应对宫承瑞等三人。玉面罗刹挥剑直取宫承瑞,招式凌厉狠辣,宫承瑞虽身在皇宫,但醉心于武学,除了当值以及皇帝委派差事,便是于大内藏书处翻看各类武学典籍,因此于各派武艺所知甚广,寻常人在他面前动手,只消微有动向,他便能判断这人的招式去向,但玉面罗刹这一手他却没看出个所以然,似是中宫直取,正大光明,但又似蕴藏着几个阴毒后手,防不胜防,他心中暗赞声好,侧身沉肩避过,他艺高人胆大,趁势右手前探,顺着对手长剑剑脊滑上,欲取对方左肩,玉面罗刹更不含糊,长剑微转,剑脊变为剑刃,横削宫承瑞右手手掌,宫承瑞却不闪躲,右手跟着对方长剑一起偏转,这样玉面罗刹仍是剑脊对着宫承瑞手掌,即便击中,也伤不得对手,她便举剑上挑,欲刺对手前心要害,宫承瑞急向后纵,八薇八卦剑阵成圈,圈子原本可大可小,此时有另两个大内侍卫手持倭刀正与其余四薇斗得不相上下,八薇在内外受敌之下,宫承瑞料玉面罗刹必定不能脱出剑阵,独自向前追击,因此他这一纵只纵后五六尺,哪料他后纵,那剑尖送的更快,慌忙之中疾又再次后纵,才脱开利剑穿心之厄,但剑刃已在他胸前衣物上划开一道口子!原来玉面罗刹在他后纵之时就地转身,一个铁板桥由直立出剑转而为后仰出剑,攻击距离陡长六七尺,玉面罗刹一击不中,也不贪攻,随即起身拿好架势,剑尖仍是指向宫承瑞。
玉面罗刹与宫承瑞这几攻几守,只一瞬间之事,木从心在背光隐蔽处只看着,惊心动魄,却也似身在局中一般,尤其是看到玉面罗刹剑刺敌手,出手之快,下手之狠,木从心竟有那剑是冲自己而来的感觉,不由得后背发凉。木从心于诸般杂学也略懂一些,当下便觉奇怪:玉面罗刹处在“坤”位,坤者,柔顺和静,厚载之功;静守安顺,妄动招损,化为招式,也当厚重敦谨,凝重意胜,玉面罗刹却为何逆其道而行,招招岿巍摧折,毫无坤象气概?倒是其余七薇,乾位似天之邈,震位如雷之威,巽位似风之疾,坎位似水之灵,离位侵略如火,艮位如压顶之泰山,兑位如缠绵之淤泽,各各严守卦中气象。其实《易》之大道,岂可以片面解读之?木从心不过只读过几部经,便去印证高手之行径,自然是难以索解了。其实玉面罗刹此举是想试试宫承瑞到人品如何,坤者,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用到此处,正可解为,玉面罗刹与宫承瑞武艺在伯仲之间,设若宫承瑞是君子,则必定有惊无险,玉面罗刹不能伤他。
此时,宫承瑞却不敢再托大不使兵刃,他手持倭刀与玉面罗刹又已动上了手,二人都是以快打快,这次玉面罗刹走的却是正大光明的路子,虽然宫承瑞仍是不识得她的剑法,但可感到,玉面罗刹路数已完全变了,设若方才招招以奇胜,式式暗藏凶险,攻敌之意想不到,那么此时便是阵阵以正合,手手合乎武道,攻向敌之明明可以预料却难以招架。他二人功力相当,刀剑使到一半便往往被对方逼回,因此二人均是极少将一招使到底,偶尔刀剑相交溅出点点火星,旋即回复,只余刀剑挥出带起的阵阵风声。转眼间二人已拆到百余招,但从二人出手之迅捷,招数之有力,仍可感到他二人后劲十足,胜负非片刻可分。
木从心转而去观看其余十一人混战,圈外是四薇对战两名侍卫,圈内是两名侍卫对战三薇,但木从心观完宫玉二人招式后,再观余下几人对战,便觉余人出手无力,招式绵软,比之宫玉二人差着三四分火候,许多时候,只要一方快得一分便能致胜,或者偏得几寸即可占优,但这良机却总被放过,又观得几招,木从心已看出与刘锡同、李峰午对阵的三薇渐处下风,刘锡同虽受伤,但只是枚石子擦面而过,留下一道血痕,相较之下,倒是从塔上摔下,腿上疼痛,步法不如之前迅捷灵动,更影响他武艺发挥,但他处在剑阵内部,本也没什么腾挪余地,其实与未受伤也别无二致,因此三薇败象渐露。这迹象其实换作旁人也看不出来,然而木从心此刻眼力之锐已远非常人可比,可是美中不足,不知是脑力与眼力比相形见绌,还是蛊丸侵蚀了脑髓,木从心渐觉脑子不够用,他至此才将因果串联在一起,原来前日所见,大闹赌场那人乃是朝廷的一个王爷,瞧圈外两名侍卫身手,当是那天随他一起两位,他几个大闹绿林盟属下赌场之后,王爷为白莲教所擒,押在延祥寺!但不知白莲教与绿林盟又有什么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