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水流把主帐当作是闭关之所,除了用膳时间尚喜能够见到他一面,其他时间,帐外的甲兵奉他之令,严禁营地内任何人靠近。
斧钺即将加身,死亡随时来临,对于殷水流而言,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假《向日秘录》经殷定王这个绝代大宗师改编,能让后世商殷王族中人自修炼伊始,便如一点星星之火在体内逐步燃烧,直至燎原之势大起,最后如熊熊滔天之焰,形成只可进,不可歇之局。
这种一往无前,不需自宫的霸道修炼之法,纵使法门诀要没有残缺时,也能让商殷王族几百年来暴毙无数族人。尤其假《向日秘典》是以燃烧自身寿元为基,自殷定王以来,没有一代商殷天子能活到知天命之年,多数四十岁左右便寿元耗尽而崩。
自定王中兴的五百年来,商殷族人中有不少天资过人之辈感受到其中的不妥,但是假《向日秘典》仍是商殷家族至高无上的武道法门,非修假《向日秘典》者,不得为天子,而唯有天子,方可持天子剑修殷氏的《天子九剑》。
到了殷水流所在的这个时代,更是如此。
因为殷氏困守最后的一点可怜国土,资源已是寥寥,假《向日秘典》再残缺,对于殷氏而言,也是祖上的无上法门,是他们复兴商殷的希望。
殷水流燃烧寿元冲击御气之府失败,便如漂泊大雨连下几个昼夜,将他体内的熊熊真气完全淋灭。
这种武道修为全散的结局,五百年来,商殷家族当中并非只有殷水流这一个特例。想要另寻其他武道法门重新滋养经脉,令丹田内息再起生机,残存不受控制的假向日真气会把初起苗头的异种真气以吹枯拉朽之势焚化。
这是天子家无上武道法门的霸道。
殷水流为此试验过几门其他心法,均以失败告终,为此他离开都城殷邑,到处去寻找世间良方。
也就是在龙首山下,离水河畔,殷水流遇到了她。
那个与前世的“她”大为相似,却更为不食人间烟火,让他初见时便感觉神魂颠倒,惊醒过来,便想逃之夭夭的女人。
不多久,噩耗从后方传来。
天子驾崩,殷水流在外无功而返,回到殷邑时,与他一贯不和的新天子未央早已经继位,迎接他的是等同于赐死的污妖邑之行。
而他,终于被逼到挥出那一剑来自救。
真《向日秘典》在传闻里是大商武王在云雾萦绕的圣虚山上而得,殷水流最为看重的一点便是真《向日秘典》的天人化生,万物滋长之道。
这是他重新蓄出丹田内息的希望。
只是真《向日秘典》的阴阳逆转之术稍有不慎,便是经脉尽碎,精血破体,身死当场之局。这正是开篇里的不自宫必不成功,若自宫不一定成功之说。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殷水流自宫入门修炼真《向日秘典》,最难的便是以阴逆阳之术,这是入门第一关,在殷定王之前,无数商殷族人在自宫之后,便暴毙在这一关上。
殷水流此时需要的是时间,可惜他的清修没过几日便被打破。
尚喜小心翼翼端来膳食,几度欲言又止,他能看出殷水流的些许变化,譬如君上的胡须无端端的掉落了一些,脸色仍然可见几日前的惨白,却显出几分之前不曾有过的嫩滑细腻。
“有事?”
殷水流拿箸吃食,轻瞥去一眼。
这些膳食,殷水流纵使现在再没有口欲,也要一口一口地去细嚼慢咽。
因为这是营地内所余不多的二等精米,能够有效的滋补人体,助长精元,唯有国人方能享用,鄙人和最卑贱的隶人私下擅食,一旦发现依商律当斩。
这等滋补食材,等同于地球常见的人参等大补之物,只不过在这个主世界十分普遍罢了。
武道修行,无外乎一损一补。
对于第一重真门境界的武人而言,精元消耗为损,蓄气养精为补,开脉通经为晋升之道。所以禁频繁房事,忌过多亏损。
殷水流被誉为殷氏近代以来的天资第一,不止是他两世为人的早慧,对武功诀要的理解度,更有他对于精米肉糜的吸收度。寻常人通过膳食的吸收度普遍为三到五成,他则是八、九成,加上假向日真气的霸道无匹,致以让他武道修为一路狂飙猛进,直到意外发生。
纵然重生以来的天赋不凡,这几日殷水流自宫修炼真《向日秘典》,由假入真,以阴逆阳,过程仍显凶险异常。
这是一门五百年来,这个主世界没有人再修炼过的武道法门。
阳之极为九,阴之极为六。
向日真典入门的紧要,便是要在丹田处孕育出第一重六阴之气,殷水流已经触摸到了边缘。
尚喜低着头,看着地上一滩滩的干枯血迹,禀告道:“君上,昨天夜里营地里死了两名甲兵,今晨发现的时候,他们的尸体被枭首刻字弃在营外……”
殷水流没有吱声,只是举箸的右手紧了紧,他在席前起身,几日来第一次出帐。
两个甲兵的尸首还没有收敛安葬,从伤口来看,死去不到两个时辰。
殷水流在一众甲兵的簇拥里静静凝望着尸体右肩的田字。
若是他的妻儿没死,现在惨死的便是她们,而比较起甲兵们的枭首刻字,他的妻儿在死之前,遭受到的苦难将会更多。殷茂全手段尽出,怎么会让他死亡之前好过,他那个好弟弟会布局前后,指使门下走狗们慢慢折磨他,不会轻易就让他死去。
“君上,枭首留字,田集的惯用手段。”
王刺神情难看,指着尸体右肩上血淋淋的田字。
田集。
昔日殷水流门下的第一剑手,因为殷水流身中九五之咒,从天子继承人沦落为区区污妖君,身为仆臣的田集背弃委挚之誓,成为令人不齿的背主贼。
委挚之誓,是商殷仆臣以血宣誓,隆重向家主宣誓效忠的誓言,殷氏在建国之初便以商律制约,以商礼教化,千余年来忠主重诺观念深入人心,纵是如今门客之道大兴的列国,也有忠君尽职的道德约束,如田集这样立下委挚之誓而叛主的仆臣,在殷氏强盛时,天下几无容身之所。
殷水流平静地望着田字,在仆臣们面前不置一词。
对方的手段逐一而来,他怎么会猜不到殷茂全的想法,还有什么比叛主的人反咬昔日主人一口,将他这个污妖君逐步逐步逼入绝境,更能让殷茂全这个导演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