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雪领着司西一路低头缓行,暗自庆幸沐卉懂事,四喜也是省心,没被富贵迷了眼闹着要留下来。
经过一方走廊时,一行人施施然而至,只见为首的嬷嬷五十来岁的年纪,中等个子,清瘦矍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面容寡淡,一双眼睛却十分锐利,鹰隼似的,让人望之生怯。她身后跟着八名侍女另两名婆子,手里各捧着妆奁布匹。
茹雪朝那嬷嬷行了礼,与司西垂手侍立。
“哎呀!”方走到司西身后不远,突然听得一声尖叫,司西好奇回头一看,原来是一名侍女不知怎么绊了一跤,捧着的紫檀多宝格方匣也摔倒在地。
“奴婢知错,求嬷嬷恕罪!”那丫鬟顿时花容失色,也顾不得头上被匣角磕出了血,纳头便跪。
“知错有什么用,快看看里头的套面坏了没有,若是有磕坏,卖了你也赔不起。”那嬷嬷微皱眉头,冷声喝道。
那丫鬟早就吓得手脚发软,那嬷嬷便唤来茹雪二人,将方匣扶好,打开里面的隔层,一件件的检查。
这是一副金镶宝头面,一共六对十二只,纯金打造,嵌满红蓝宝石,十分精致。可惜的是,挑心上的宝石掉下来,挑心是头面最中间位置,十分引人瞩目。
那丫鬟见果然有支坏了,倒吸一口冷气,木楞楞的跪在那里,也不再求饶,只是眼泪不停的流下来,万分绝望。
司西本是自身难保,不想多惹是非,但看到那丫鬟的眼泪时,莫名浮现沐卉在窗边默默流泪的无助样子,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话已出口:“这幅头面是锦绣祥云,只是挑心、分心、鬢釵、掩鬢皆用相似纹样,未免有些寡淡,敢问嬷嬷这套头面是何人所戴。”
掌管别院的是三位嬷嬷,黄嬷嬷掌规矩,朱妈妈掌膳食,而这位李嬷嬷便是掌服饰,这三位嬷嬷表面融融,内里却是相互制擎。
这位发难的嬷嬷便是李嬷嬷,她本在盛怒当中,听了司西所言,冷声道:“你这嘴皮子倒是利索,班门弄斧也不怕闪了舌头。”
“诶,这位嬷嬷,这东西坏都坏了,又不是我搞坏的,现在我看还有得补救,给您提供方案,您还冲我发火,这可不厚道。”司西可不是唯唯诺诺的受气包,他以前在摄影现场,诸多意外,随机应变是道具师应有的能力,坏了就赶紧修,有个毛好哔哔。
李嬷嬷被一个小女孩说了一通,也不知是因为司西目光太清澈,还是他的话确实有理,按捺下自己的脾气,淡声道:“这套头面是我们夫人准备送与都转盐运使司运使夫人的生辰礼,那位夫人与我们夫人乃是闺中密友,她夫君近日升迁,过了生辰便要赴京上任,这套头面取五彩祥云为意,便是恭贺她平步青云,赴锦绣前程。这些宝石是从海外斯里蘭卡运来,镶嵌极为不易,要重新镶嵌只能将金融掉重新打造。”
还五彩祥云,以为人家是孙猴子,窜天猴呢?司西吐槽了一下,略一思索,道:“有了,给我一只削尖的碳条和一张纸,我画个图样,您瞅着能用就用,不能用也没法了。”
李嬷嬷深深看了司西一眼,四周的人连喘气声都收敛起来,就在周围人冷汗快流下来之际方道:“去取。”
不过半晌,纸笔送到。
司西是影视道具师,却是设计出身,因为工作需求,涉及的东西较杂,加之他自身喜欢做手办,虽然技术比不上那些技艺非凡的大师,但在那些复杂的cos服装首饰都是他一笔一手画出来,打版,剪裁出来,所有细节都刻入脑海。
李嬷嬷看着司西笔下的图样,从淡漠到吃惊,当司西停下最后一笔时,她拿起了图纸,细细打量了一番,目光越发深邃。“这凤凰可有典故?”
“本来宝石细碎,还分开做成两支挑心,显得不大气,所以我就合二为一。这支挑心名为朝阳五凤。”只见炭笔勾勒成的五凤昂首展翅,凤口各衔珠串,凤背、翅、尾部均嵌满宝石,华美富贵。
“您看这上面用金丝镂空盘结成如意云纹,下拥祥云,昂首翘尾,向上展翅欲飞,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凤鸣朝阳乃希世之瑞。”四喜侃侃而谈。
确实,比起之前的锦绣祥云,这朝阳五凤不仅造型新颖,寓意也更深,见之忘俗。李嬷嬷越看越喜欢,难得的,紧绷的脸放松下来,隐隐出现一抹笑意:“你叫什么名字?”
“回嬷嬷,她叫四喜,她姐姐是百花院的姑娘,奴婢奉黄嬷嬷送这孩子来见她姐姐,正准备送她回农庄。”这李嬷嬷做事严谨,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茹雪得了机会,忙抢答道。
“农庄?你在农庄做什么?”李嬷嬷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茹雪,只对着司西道。
“烧火。”司西坦然道。
“烧火?!”李嬷嬷声调高了一截,她轻嗤一声,那黄嬷嬷是越来越肤浅了,除了看脸她还懂得什么,值得夫人看重!且不说这孩子的姐姐是因何被送入百花院,以这孩子的资质,假以时日便是万人争抢的摇钱树!
难怪她只能用碳条画画,想来平时没得东西练习,李嬷嬷极为爱才的看了司西一眼。
要是司西知道这李嬷嬷此时的想法,必定呵呵两声,您想多了。
“如此…你以后便留在尚衣房,跟着老身便是。”
“谢嬷嬷!”真是歪打正着,无论如何离沐卉近了一些!四喜行了个四不像的礼,屁颠屁颠的跟在李嬷嬷队伍身后,余下满脸羡慕的茹雪。
这几日,司西在尚衣房可谓如鱼得水,因他之前为那名丫鬟解了围,那名丫鬟虽被惩罚一番,倒也没落到被发卖的下场,要知道因过失被卖的丫鬟能送去的也只有下等烟花之地。那丫鬟显然平时人品不错,其他人当时看了也有鹿死狐悲之意,司西救了她,就仿佛让别人看到了希望,一下子他的人气便高了起来。
再者他人虽小,做事却极为妥帖,就连以严厉苛刻为名的李嬷嬷,见着他也和颜悦色,可见他未来潜力无限,如此喜欢他的,羡慕他的,甚至是妒忌他的,在他面前都一团和气,知无不答。虽然不能去看沐卉,但司西暗搓搓的打听了不少消息。
司西住的地方原本是个柴房,简陋且僻静,但他却是万分感激,普通一等丫鬟都要两人一屋,李嬷嬷能给他开个单间已经十分难得,还将自己珍藏的衣着首饰书籍借给他临摹,偶尔有空还来指点一番。
这日司西正在翻看首饰书籍,忽闻有人来找,他诧异过后向带路的人道了谢,便将来客请了进来。
“那日多谢姑娘搭救,因奴受了杖刑,不便行动,故今日起得深便来拜谢恩人。”一名妙龄少女见了司西,眼眶含泪,行了个大礼。
“不用不用,没事就好。”司西连忙将人扶起,傻笑了几下。
“奴名唤正梅,是二等丫鬟,在尚衣房首饰区当值,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奴必竭尽全力相帮。”
司西这才看清这名丫鬟的面容,她大约十六七岁,圆圆的脸蛋看着很和善。救了个知恩图报的人,司西也备有成就感。
“奴当日受惊过度,神情有些恍惚,隐约听到姑娘有位姐姐在百花院,不知是不是真。”正梅犹豫了一下,问到。
“是的,怎么了?”一听到和沐卉有关的事,司西瞪圆了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
正梅面带忧色,咬了一下嘴唇道:“今日舅老爷来到前院,正在那里闹着要百花院的姑娘作陪。这舅老爷残忍刻薄,恃了大人与夫人的势力,欺男霸女,且他嗜好幼女,府上十四以下都被辱了遍。夫人只这一个弟弟,十分疼爱,此次他来庄上,怕是不怀好意。”正梅原是家生子,对这府上龌蹉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禽兽!司西暗骂一句,可是封建社会上位者就是这样无理取闹。不行,他得去看看沐卉!
“舅老爷最喜楚楚动人姿态的女孩儿。”正梅见司西面色匆匆,连招呼都顾不上打便跑出门外,连忙提醒道。
司西将话听在耳朵里,脚步不停,朝着李嬷嬷主屋走去。
李嬷嬷此时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忽听得门外帘子声响,一抹青色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了?”李嬷嬷端起桌上的小茶盅,慢条斯理问道。
“嬷嬷,可有东西要送往后院?”司西眼珠子一转,笑着问道。
“怎么,想你姐姐了?黄嬷嬷不是允了你每七日可见她一面,过两日便是,这么忍不得。”这百花院不是随意便能入得,必须有三位掌事嬷嬷中任意一位的指令方可进出。
“嬷嬷,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别人怕李嬷嬷那双锐利的眼睛,偏生司西一点都不怕,抓着她的手臂就撒娇。
“好了好了,怕了你这冤家。”可不就是冤家,她自梳五十余年,无子无女,临了老了碰到这么一个有灵气的小家伙,还不怕她,与自己热乎得紧,倒是让她心里多了些爱才以外的情绪,是真心拿司西当孙女看待了。
“琳琅。”李嬷嬷唤来随身侍女,交代她们四人带上两名婆子去百花院送服饰。
这批衣服是为新来的姑娘赶制,本该前几日发放,因那只朝阳五凤挑心重新打造误了时间。
“谢嬷嬷!”司西跟在那几名丫鬟身后,回过头朝李嬷嬷送了个飞吻。
“鬼丫头。”李嬷嬷揉了揉额头,无奈的笑了。
“琳琅姐姐,这昙华居由我去送好不好?”
琳琅见司西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失笑道:“这是昙华居几位姑娘的衣服,上面注了名字。”
“多谢姐姐!”司西挑出写了沐卉名字的衣服,后面狗咬似的跑了起来。
司西来到昙华居明室门前,不知是跑得急了还是怎的,心跳的厉害,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我。
“扣扣。”
“咿,是你。”开门的茹雪一脸诧异,随即对着屋里道:“姑娘,四喜姑娘来了。”
只听的里面一声妇人惊呼声,又是瓶子碰到的叮当响,沐卉已经来到门前,拉着司西的手惊喜道:“你怎么来了,茹雪姐姐说你去了尚衣房,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