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卉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纷繁复杂的画面在脑海里交织着,一会儿是刚刚见到五岁时的四喜,像个木娃娃般没有生气;一会是在海上,朱五狰狞着脸扑上来抓她;一会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发冷打颤时抱着她取暖…
在梦与醒的边缘不断地徘徊着,直到次日清晨,方被一道声音唤醒,茹雪正一脸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姑娘,可是哪里还不舒服,怎么哭了?”
沐卉睁着眼,哑声道:“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茹雪取了棉布给她净脸:“等下是林夫子的课,姑娘要去上吗?”
沐卉嗯了一声,黄嬷嬷对她们的要求很紧,每个姑娘都排了满满的课程,轻易不能缺,每日早上的主课是琴棋书画,她便是上的便是书法课。
茹雪暗暗松了口气,昨日已缺了一节,今日若再请假,怕那夫子和嬷嬷认为姑娘恃宠而骄,自己也是要吃挂落的。
“要说您这妹妹真是不简单,昨日幸亏她及时请了大夫,不然指不定多难受呢。”茹雪语气轻快了许多。
“是她?”沐卉吃惊道,四喜…哦,不,应该叫司西,她不过是刚入院的小丫鬟,哪里来这么大能力。
“是呀,四喜的人缘可是好得很,奴婢当时也是急昏了头跑去找她想办法。”茹雪将昨日的事细细与沐卉道了。“后来打听到,那守门的嬷嬷为难她,追了好长一段路,幸好有人解围。”茹雪暗自庆幸素日没给四喜为难,没想到最不近人情的李嬷嬷待她那么好,就连膳食房那出了名圆滑的朱嬷嬷也给多她几分颜面。
沐卉只觉得内心里百感交集,似柔软似骄傲,却又担忧,她究竟是什么…是山魅还是鬼怪,她有这样的能耐,离开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姑娘起来了。”这时,柳嬷嬷拎着食盒和一个包裹进来了。听闻沐卉已烧退,只是神情萎靡,便念了声厄尼陀佛,将早膳取了出来。
“嬷嬷,这包裹里装的是什么?”茹雪好奇道。
“哎呀,瞧老奴这记性。”柳嬷嬷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数条十字形棉布条,正是昨日司西在这里做了一半的卫生巾。“这是老奴去膳食房取早膳时,有人托带过来给姑娘的。”
“这东西是什么,长得倒稀奇。”茹雪捏了捏,只觉得十分柔软。
“姐姐,把那东西给我吧。”昨日司西的叮嘱还历历在目。这东西看着简单,缝起来却是要时间的,这么多片,她怕是整夜都没睡了,她怎么那么傻…沐卉捧着卫生巾,内心纠结。
柳嬷嬷将早膳摆好,道:“厨房那边倒是有心了,今日还特地给姑娘加了个鹿茸暖宫鸡蛋羹。”果然,桌子上一盅黄澄澄,香馥馥的鸡蛋羹格外诱人。
哪里是厨房有心,分明是她…沐卉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司西已经占据了她的思绪,她的一举一动那么鲜明,即使没有见面…
沐卉心绪复杂的用了大半盅鸡蛋羹,便再也吃不下,与茹雪出了门。
前往学所的路上,不时有其他姑娘经过,偷偷打量着沐卉,不时窃窃私语,搞得沐卉一头雾水。
“咦,果然…”途中遇到的芍药目光复杂的看了沐卉一眼道:“我早该知道的。”
直到课间休息,沐卉才按捺不住好奇,与同课室的罗兰搭了话:“罗兰姐姐,为何今日你们看我的眼神这般奇怪?”
罗兰眼神扫了一下周围,方压低声音道:“前日不是有名姑娘被带走了吗。”
沐卉点了点头,她离开的早,并不知道那名被带走的姑娘是谁。
“昨日便只有你与芙蓉没来上课,黄嬷嬷不许她们外泄,所以她们猜你们两人是谁被带走了。”论风情,芙蓉更胜一筹,但论容貌精致,沐卉却是头一份。
沐卉明白了缘由,只觉得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哽得慌。
“唉,这朝不保夕的生活…便养条狗都有感情了,何况是人,前日叫清菡,昨日叫芙蓉,明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希望她此番去了能得个好结果吧。”罗兰叹道,说不清是可怜还是可惜。
早知道沐卉颇得黄嬷嬷喜爱,所以她们都猜想,黄嬷嬷必不舍得坏了这根难得的苗子,果不其然,今日回来的便是沐卉。
沐卉却是站着不动,竟是有些触动,罗兰的话一遍遍敲击着她的心房。在她最艰难的时候,陪伴她的是司西,她生病时,救赎她的是司西…不管司西以前是谁,最早时他也不想来到四喜身体里,当时在船上,他的表情是那么绝望,可是他还是坚持下来,给自己希望,也带给她生的欲望。
与其苦恼,不如顺其自然。想通了这一点,沐卉豁然开朗,露出了近日来第一个真正的微笑,宛如朝阳破晓,使人移不开眼睛。
罗兰眼神一凝,美人在骨不在皮,真正的美人就如同一杯醇厚的美酒,越品越熏然,而沐卉正是这种人,相处越久,越被她的气质所吸引。
黄嬷嬷相人精准,指不定这沐卉,还真能有一番作为,更何况她那妹妹…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看来以后要与她们多多交好才是。罗兰脸上也挂上了温和的笑容。
一日,朱嬷嬷方梳洗完了,只见司西送了书来,又要换绣谱图说。
“这《珠光翠影》可是看完了?记得多少?”朱嬷嬷吃了一惊,自从那夜司西从沐卉处回来后,便诸事不顾,如入了魔般挑灯夜读,短短素日便几乎将她的藏品借完了。
司西道:“我看了这几日的书,有些体会,临摹了一遍都基本记全了,有些不明晰的正想与嬷嬷讨论一下,方能长进。”
朱嬷嬷看着司西眼下的青黑,口气软了软道:“以你这年龄,能看懂这些已经不易,但要领略其中滋味,还需细细品味,吃多嚼不烂,如这织绣染缬,除了看,还要会画会绣,不是一两日之功。”
朱嬷嬷素来知道四喜天资出众,有意培养她继承自己的手艺。想要设计出一款好的首饰或出众的衣服并不容易,从材质的选择到处理皆严谨复杂,既要独具特色,又要符合身份,没有天赋和卓然的记忆力是做不成的。像她们这种老艺人,手艺活几乎是靠着一代代传承下去,她无子无女,本以为一身技艺就此埋没,没想到能遇到四喜。
“嬷嬷多句嘴,你可是与你姐姐闹别扭了。”这句却是肯定句,四喜虽天赋难得,平日里却只围着她那姐姐的事忙前忙后,哪能像现在这般精血诚聚,静下心来看书。
“没有的事。”司西不自觉撇了撇嘴道。
朱嬷嬷见她嘴硬,笑着摇了摇头道:“果然还是个孩子,心事都写在脸上了。姐妹哪有隔夜仇,你现在还小,不懂得有个亲人的好处,对我们而言,亲人便是一种精神寄托,不管她如何,只要她在,你的每一份好处便都想与她分享,这种喜悦是再多的财富也比不上的。”
亲人吗?司西面色有些涣然,他上辈子是个孤儿,在好心人资助下上了大学,后来凭自己能力打拼,也算小有所成,只是每次回家都是空荡荡的静得厉害,所以他爱上了做手办,用玩偶填充了自己的世界。
但是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他便是只得了一个馒头,看着沐卉吃,都会心生欣喜。要是上辈子谁告诉他,他会做女士内裤和卫生巾,他不糊那人一脸狗屎,但可怕的是,现在看着沐卉安详的睡容,他还做得甘之如饴,真是…贱啊!!
“我…”司西不甘心的想争辩几分,却不知怎么反驳。
“听嬷嬷一句话,想想你们在最无助的时候,都能相互依靠,那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们离心呢。亲情是需要容纳谅解和付出的,多给彼此一些信赖和时间,没有什么事过不去的。”朱嬷嬷语重心长道。
从没有人这般开解过司西,在感情的世界里,他确实只是个孩子。听了朱嬷嬷这番话,司西豁然开朗,是的,在最困难的时候,陪着沐卉的是他,在最孤独的时候,开解沐卉的也是他,沐卉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刻入脑髓,既然放不下,就不要放下!他没争没抢没害人,有什么好心虚气短!司西,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连一个小女孩都搞不定,枉费在现代混迹职场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