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张正杰绷着脸点头,简短的一句话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他是最后一届的工农兵大学生,出身于军旅家庭。这使得他一直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高高在上的心理。更多的时候,他把创伤外科的医护同事,当成是他父亲麾下的士兵,不自然地流露出他父亲号令士兵的做派。
或者也可以说成是他做下乡的知识青年点“点长”的延续,仍是给青年点的下乡青年派活的模式。
他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一个:服从他的安排,干好他安排的活儿。
只是他敦敦实实的身形和偏矮的个子,还有戴着金丝边圆眼镜的习惯,让很多人暗地里谑称其为“小日本”、“日本鬼子”。当然了,没人敢当面这么叫,因为他出手狠厉,从来秉承的都是能动手、不动口。
创伤外科明里都听他的,但暗里隐隐以陈文强为首,形成与他对立的另一派。
李敏听得主任喊“散会”,立即拔腿就往处置室去。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她要先处理好3病室的胫骨骨折的再固定,然后给8病室的换药,再推10病室的患者去手术室。
“罗姨,给我一筒纱布,3病室4床要重新做石膏固定。”
罗大姐悠闲的脚步立即加快,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玻璃柜前面,掏出腰间的钥匙开柜门。
“剩下的记得拿回来。”
“好。8病房的换药碗,罗姨帮我准备一下。”
“唔。你先去固定,回来就帮你备好了。”
罗大姐答应了李敏,抽出整一卷纱布递给她。
李敏仿佛是抢一般地接过纱布卷,嘴里道了谢,转身如旋风一般地出去了。要进处置室的一个男大夫,看着迎面奔出来的李敏,往后退了半步让开路,然后慢悠悠地进了处置室。
“罗大姐,李大夫忙什么呢?风风火火的。”
“3病室有骨折的要重新固定,8病室要换药。你要换药?”
“嗯。我要先给16病室3床那个术后的换药,然后去手术室。罗大姐有空帮我看看17病室要拆线的那个呗。”
“行。我要能倒出空儿,就帮你拆线。”
罗大姐打开换药室的柜子,抱出一摞消毒后的换药碗,又搬出来纱布桶等。那男大夫就自己捡着要用的碘酒棉球、酒精棉球夹到换药碗里,又夹了几块纱布放到另一个,接着跟罗大姐要了胶布。
“罗大姐,一会儿回来签字啊。”
罗大姐一边在本子上做记录一边回答,“行啊。你要是忘记了,我会追着你签字的。”
那男大夫就摇头,“这点儿活干的,换个药还要签字。”
“成本核算啦。你看我每天要做这记录,多出来了多少事儿。唉。”
罗大姐嘴里抱怨着,还是一边清点东西,一边做记录。
那男大夫就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处方还要复写一份呢,也不知哪个想出来的馊主意。”
3病室里,李敏小心地将纱布一层一层相叠地缠绕到4床患者的石膏上,末了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啦。今天尽量不要移动,大小便也都要在床上。我上午有手术,下午再来看你。”
“谢谢李大夫。”
4床的小伙子呐呐感谢。
李敏点头,把剩余的纱布卷往兜里一塞,转身疾走。
给8病室的男孩子换药后,她疾步把换药碗送回处置室。走廊里都是急匆匆的医护在奔走。李敏奔到大输液的摆放间门口,对着里面在忙的几位护士问:“10号的术前安定给了没有?”
一个带着纱布口罩、眉眼娟秀的小护士回身,把手里的安剖瓶和注射器给李敏看,大声答道:“马上过去。李大夫可以去推车了。”
“谢谢啦。”
李敏带着护理员和陪护的一起使劲,三个齐声含着“一、二、三”,10病室的男患被连着褥子移到平车上。护理员立即把一个干净的被单盖到男患的身上。李敏犹豫了一下,把那个铁丝架子拿过来,小心地在车上卡好,把放在一边的棉被抱过来,盖到铁丝架子上。
“现在天凉了,别感冒了。一会儿,你把这间病室好好做个消毒。这架子上的纱布也给他换了。”
“好。”
护理员点头,和陪护一起推车。李敏赶在前面去护士办公室,从病历车挑出来这病人的病历,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8:27a
李敏带着病人到了手术室门外,按响门铃,里面出来接患者的护士。她看着高高隆起的被子就是一愣。
“烧伤?”
“是。下面是个架子,我不想他伤处压到了。”
李敏把病历交给护士,看着护士接了平车,回头对陪护说:“你在这里等着吧。”
那陪护连连点头。
李敏转身从另一道门进去手术室。
二分钟之后,已经换上了手术衣的李敏出现在手术间。她虽然管着烧伤病房,但她距离主刀还远着呢。今天的手术是由张主任主刀,目的是要解除烧伤瘢痕导致尿道外口的狭窄。还有腹部、大腿内侧的削痂。
李敏把脚踏凳放到二助的惯常位置,站上去踩了踩,然后问张主任。
“我消毒?”
张主任看看推门进来的一助,摇头说道:“让刘大夫消毒。”
用后背撞开旋转门的刘大夫,看看正在做硬膜外麻醉的病人,立即就接着主任的话说:“我来消毒,小李去洗手吧。”
李敏露出三分感谢,轻声说:“谢谢主任。谢谢刘大夫。”
学医是不分男女的,在大夫的眼里,更应该没有男女性别的区分。可是创伤外科里的男患者明显居多,对上不得不赤身裸体的患者,李敏还是有些怯场。
能回避就回避,不能了再自己上,李敏表现的太明显了。她现在还是一个菜鸟,处于对着手术室里的日常荤话都会脸红的阶段。
而张主任的“正经”、有意识地打断其他人的几次荤话后,让李敏开始倾向靠近他。
几分钟后,刷好手的李敏再次回到手术间。穿上手术的长袍后,配合刘大夫铺好无菌巾,站去该站的位置。
麻醉师再次给药以后,患者陷入沉睡状态。他把麻醉包整理好,对站到术者位置的张主任说话。
“你说他是不是自找的!有俩钱就嘚瑟。这回算是栽到家了。还能保住吗?”
张主任轻哼一声,无限的蔑视就藏在了这一声冷哼中。
刘大夫一边穿手术袍,一边接话道:“他那小兄弟算是废了大半了,以后再不用找小三了。”
巡台护士快有四十岁了,她凑到手术台前,从麻醉师那里抻着脖子往手术区看。
“听说那里都浇上硫酸了。该!有俩臭钱就不学好。”
刘大夫往后让让身子、抬起手,暴露才拔掉导尿管的手术区。
“来来来,给你好好看看。没看过这么惨的吧?”
“也没都泼上硫酸啊。”
巡台护士的语气里,满满都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张主任伸手对器械护士说:“17号导尿管。你别瞎扯淡了。你见过比这惨的?”
刘大夫立即狗腿地摇头,伸手拿纱布扶直阴/茎,让张主任方便插导尿管。
“第一次见到伤成这样的。这也算废了吧?”
“差不多。”张主任没什么表情。
“那他老婆的量刑,岂不是要重伤害起步了?”
张主任点头,“最后鉴定是重伤,是要十年起步的。”
李敏配合着把导尿管从无菌单下甩下去,巡台护士蹲在李敏的腿边,接上尿袋。看着尿袋里有了尿液,她立即站起来说:“张主任,你们还是给他搞好吧。就是这人再恶心,也不能看他媳妇被判十年以上啊。”
泼硫酸这事儿发生后,医院的医护人员都多多少少地被普法了伤害罪的量刑标准。
“那你刚才还惋惜他伤的不重?”麻醉师揶揄她一句。
“我哪里是惋惜?我是可怜他媳妇,可怜他家里的那俩孩子,大的读初中,小的才念五年级,和我女儿一般大。现在当爹这德性,孩子妈又给关进去了,那俩孩子多可怜。我恨不能现在给他再倒一瓶硫酸。”
巡台护士嘟嘟囔囔说了一串,然后点名问张主任。
“成不成啊?”
“不成。他的左眼保不住,已经都构成重伤害了。”
“这王八蛋,他怎么不双眼都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