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里四面墙壁连同穹顶上都装满了铜镜,中间堆满十几列巨大的冰块,那些冰块都堆砌成上下三格的柜子模样。这些铜镜和冰块互相映射着那一只火把,是以有千万具火把同时燃烧的阵势。
郭暧心中叹服,此地空旷幽深,点的火把太多,难免会融化冰块,少了又有碍视线。只是这样大量的冰块,就算是自己的府上也用不起啊,盛夏时,炎热难当,也只多用上三十几块。这些冰块不知道韩当从哪里弄来!
专有商贩冬日储冰,夏季贩送至王公府上,价格自然是极高的。
韩当把火把插在一处铜制的灯座上。令二人朝着一列冰柜走去。
原来,那些冰柜里,放满了的尸体。
田陌桑和夫人的尸身,当时并未引起注意,早已殓葬了。宇文雷父子和老少夫人的尸体,由宇文雷的弟弟做主,安排存放在了右金吾卫,说是要查明死因后再行安葬,他十分怀疑自己的兄长和侄儿是死于非命。
韩当走在前面,来到几具尸身前停下,两具女尸裹着麻布,两具男尸着,应该就是宇文家几具尸身了。韩当转过脸来,郭暧看到,那一张脸已变得十分冷峻,剑眉如刀,直割人心。
“我们勘察过宇文府上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异常就是,这四具尸体毫无伤痕可见,找不出任何一种外伤的痕迹,也验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窄薄的锋刃,以极快的手法刺入人体后,身上的伤口确难以查到,但是脏腑内必然会有出血的迹象天下的毒药,无论多么高明,纵然使用前无毒无色无味,毒杀后,脏腑眼鼻,必然也会有种种异变。”韩当指着那具尸身,对二人说道。
郭暧心中不明,眉头一紧。倒是鲜于燕察觉到了什么,说道:“老韩,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鲜于燕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三分关切。郭暧更加狐疑起来,那种发自内心的关切,不是对这案子,倒更像是对韩当自己。
韩当不接话,兀自冷着一张脸,好像人世间一切的情感都被这冰窟冻结。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打开来,展出一根钢针,一根细如猪鬃却无比坚硬的针。
“这是我从宇文英身上取出来的。”韩当说着,把针递到二人目前,二人都有些惊愕,这样的针,竟能一针毙命!看这针应该没有淬毒才对。
韩当把针收起,又取出一方厚不及寸、阔不及手掌宽大的木盒,木盒上没有繁冗的嵌刻装饰,却有着历经十数年把玩摩挲的光亮,润泽剔透,非常的漂亮。打开来看,里面放着一件司南。
唐代的司南沿袭旧制,大多是在打磨光滑如镜的铜盘上,摆一件磁石雕琢的勺子,以勺炳指向定位南北。
韩当手里这件司南,制作极为的精妙,约莫一握大小,托于掌中,小巧可爱。底盘以白玉精雕而成,又用朱砂嵌上:八干,甲乙丙丁庚辛壬癸四维,乾坤巽艮十二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总共组成二十四个方位。
漆黑如墨的磁勺,也是极具匠心的细巧。郭暧向来喜好奇技淫巧,也不由得被眼前这小小的司南吸引住了。
韩当托着掌中的司南,停在宇文雷头部一尺之处。待磁勺稳住,继而轻轻向前推移,此时,三人都好像失去了呼吸一样。
韩当慢慢把司南贴近五寸,四寸,三寸,两寸,就在司南距离宇文雷头皮约莫两寸近时,那小勺细细的柄子忽然动了一下,方向偏了,韩当进而上下左右移动司南,最终在宇文雷头皮上定下一个位置,韩当取出一根针灸用的银针按在那里,作为标记。
韩当小心的把司南收回木盒,开始在标记银针的地方细心摸索,郭暧、鲜于燕依然屏住呼吸,认真的看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头发也是不能轻易剃除的,解剖察验过后的脏腑,也要完全依照原样缝合,恢复原状。
此时,郭暧、鲜于燕心里多少已有了眉目。看来凶手是,先以迷香令人深度昏睡,再以钢针钉入人的脑中要害。这样一来,即不会有任何出血的症状,也不会有脏腑五官溃烂,因为有药物压制住了痛感,也不会导致身形样貌的扭曲。加上之前阎罗王夜审的妖兆,人们只会以为他们真的是被黑白无常取走了性命,不会怀疑到是人力所为。真正做到了杀人于无声无息无形无迹。
这果然是世间几近完美的杀人手段。不过,老韩是怎么发现的呢?而且,看样子他似乎早就发现了。
韩当摸准一处位置,掏出尖利的钳子,慢慢插入一段,一用力,拉出一根钢针,和刚才的一模一样。
韩当扫了他二人一眼,看出他们心中的疑惑。他并没有急着对二人多说什么。而是,转身走开了,走向一个从来只有他自己去过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独立的冰柜,那里也有一具尸体。
早在多年前,鲜于燕就知道那里有一具非同寻常的冰尸。他第一次走进这冰窟的时候,就发现它了,并且曾经想去看一看它。
只是他还没有靠近那具冰尸,韩当就怒不可遏的制止了他,鲜于燕吓坏了。虽然后来也生出过好奇的心思,想想韩当那张愤怒如修罗般恐怖的脸,也就压住了。
此时,韩当竟然走向那具冰尸。鲜于燕一脸错愕,他不动,郭暧也没有动,郭暧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多看鲜于燕的脸色行事。在鲜于燕的记忆中,有外人在场的时候,韩当既不允许别人靠近它,自己也不会随意靠近的。难道,那具多年前的冰尸竟也和这案子有所牵连?
韩当走出几步,冷漠的回过头,示意二人跟上,便又转身,向那具尸体走去。
说是角落,相比中间简单堆放的冰柜,这里算是一间繁华的所在了。冰柜下面有石头砌成基座、栏杆,一张胡床,一张桌子上,摆着一张琴、一尊香炉、一只花瓶。花瓶里的花,妖异的开放着,十分的鲜艳,看来是勤于更换的。
雕砌这座冰柜的冰材,也更加剔透、巨大,五面封闭。透过冰壁,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甚至可以看清她姣好的面庞,带着善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