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知不觉间,廷尉署的,不只是他们的五弟,还是国公府此时唯一一个可在外奔走发声的男人!
沈氏能想到,在场每一个国公府女眷都能想到,岳欣然没有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可已经提点到位,如果真如她推测,针对五公子下手……这是何等险恶的用意!
这背后,若说只是单纯针对五公子,恐怕他们谁都不能相信!
难道在他们未曾觉察之时,竟已经陷入一张这样可怖的巨大陷阱之中了吗?
国公夫人正要开口,却剧烈咳嗽起来,但她牢牢抓着苗氏,神情痛苦却仿佛要说些什么。
梁氏此时急得五内俱焚,可见阿家如此,她一时也不敢问话,只紧紧盯着,死死捏着手中帕子。
苗氏明白国公夫人的意思,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对梁氏道:“阿家放心,我会陪着阿梁一道去收拾书房,护好她的身子的。”
便是为防万一,此时也要将书房收拾干净了,护好五郎,不能叫廷尉署得逞!
梁氏面色惨白,六神无主,苗氏这般吩咐,无疑意味着国公夫人也认同了岳欣然的推断,至少是部分认同……
她连连点头,立时起身,苗氏跟了上去,又忍不住再次叮嘱:“再是心急也是你身子要紧,你们婢女婆子多看顾着五夫人些!”
紧张的氛围中,岳欣然却朝梁氏微微一笑:“五夫人您只管从容收拾,但凡非关军国机要、国公巡边之前的信函可以留上几封,免得收拾的痕迹太过明显。若是您担心销毁于五公子有损,便悄悄递到国公夫人这里来,您只管放心,您收拾好之前,我自有法子拖住他们,他们不会进去的。”
岳欣然语气从容舒缓,梁氏松了一口气,此时已经对岳欣然全然信服,不由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来:“好,我这便去。”
沈氏故意哼了一声:“反正说急也是你,说缓也是你!”
梁氏朝岳欣然一笑,这才与苗氏相携离去,步履虽然比原先要快,至少却是稳健而不仓促的。
看着这位刚刚过门的弟妹,陈氏眼中多了些好奇:“阿岳,若廷尉署真的来人,你待要如何拖延?”
国公夫人亦是止了咳嗽,投来视线。
岳欣然道:“图穷方能匕现。现在,这张图刚刚露了冰山一角,对方来意不善,却还未完全撕破脸,必是要先礼后兵的。按礼,廷尉署抓了五公子,又上门来提搜查这般苛刻的要求,老夫人在此,他们必是要来个说得上话的,向老夫人解释清楚缘由,给个交待的。”
然后,她看向陈氏:“听闻四夫人出自褚明郡陈氏?世代簪缨的门阀大族,这待客之礼上,还要请四夫人多多指教才是。”
场中这些内阁妇人,庙堂之事或许不甚清楚,但这宅院之事,哪个不是一点便透,待客礼数更是信手拈来。
沈氏听明白了岳欣然的意思廷尉署不是要来个官员解说明白意思才会书房吗?那便让陈氏端出世家大族那些磨磨唧唧的礼数去好好磨磨对方的时间!便是这些官员能说什么?说他们国公府待客太妥帖周到吗哈哈!
没想到,她原本最看不上的那些酸礼,竟也有这般作用。
沈氏嘴上是绝计不服的:“哼,那也要你说的是对的,廷尉署真来了人才算!”
管家前来回禀:“廷尉副使曾毅曾大人求见老夫人,道是五公子之事事出有因,特来解释。”
沈氏一滞,岳欣然倒是神情如故。
陈氏看了岳欣然与沈氏一眼,忍不住抿嘴一笑,向国公夫人一礼:“阿家,我这便命人准备茶汤。”
乐礼……沈氏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氏,这这这也太狠了吧!几轮茶汤下来,怕不是天都黑了!!!
国公夫人笑道:“你个促狭鬼,快去吧!”
陈氏高兴地应了下来,才步履轻盈地离去,管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先前他来回禀时,明明诸位夫人还有所争执,气氛凝重的,怎么不一会儿的功夫,倒是夫人们都从容轻快起来了?
国公府的女人,其实从来不乏对抗困难的勇气与毅力,只是乱局中,始终缺个人告诉她们方向在何处而已。
国公夫人看向岳欣然,眼神中也带着种松了口气的欣慰,成国公巡边之前,出人意料地给世子定下这门亲事,还叮嘱她,不论发生何事,都要好好待新妇……谁知岳府临时变卦,换了一位新嫁娘,如今看来,倒未必不是府上有神明庇佑。
曾副使的来意,果然如岳欣然所料一般无二,先是致歉。
不待他说完话,国公夫人便先道,上门是客,奉茶。
下人鱼贯而入,奉上一整套极其繁复地器具,茶礼乃是真正的世家大族才有的隆重待客之道,从备器、择水、取火、候汤、习茶,任何一个环节都要求主宾宁神静气,若是哪一方急躁失礼,传出去都会成为整个士族的笑柄。
可怜这位曾副使,他不过是个地方世家出来的官员,何曾见识过陈氏这样世家大族的手段,虽然繁冗,却必是妥贴周到,叫人说不出一个不字如果不是梁氏悄悄派了人来回话,怕是他都还没机会说话。
终于喝上茶汤,迫不及待将溢美之辞倒出,这位曾副使赶紧说了真正来意:“廷尉署扣了五公子实非本意,乃是有人检举五公子刺探朝廷机要,下官此次奉令前来搜查五公子书房,万望老夫人海涵。”
说完,他才忐忑地看向国公夫人,不论如何,成国公府都是礼数周到的,他却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心下实是过意不去,实是极后悔未能向廷尉推掉这差使。
可出乎他的意料,国公夫人面色沉静道:“我家的儿郎,绝不会行那非法之事,曾副使去查吧。”
这令曾毅大为意外,居然答应了就好像、就好像对方早有准备似的!
曾副使连连摇头,他们廷尉署此次行事绝对隐秘,国公府唯一能在外走动的男丁又绝无可能递消息回来,国公府这些妇道人家怎么可能有所准备!
大抵只是这位国公夫人颇识大体罢了。
将五公子陆幼安的书房查了个底儿掉,曾毅才来告辞,受了别人那般隆重的款待,却做了这样的事儿,纵是身负差使,亦难免内心难安。
因此,在临走之时,曾毅向国公夫人道别时,却似闲话家常似地道:“圣人曾说三月不知肉味,今日在国公府得饮香铭,至少今夜必是能得安眠哪,多谢老夫人,下官告辞。”
送走了人,苗氏、沈氏、陈氏、梁氏、岳欣然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苗氏、沈氏、陈氏、梁氏相视一笑,今日这一关,她们齐心协力,竟是轻松过了。沈氏还在大声取笑陈氏那些损人的法子偏叫人看不出破绽。
妯娌说笑间,岳欣然神情却不见放松,众人不由皆看向她,想了想,岳欣然才开口道:“五公子今夜必是无事的,方才那位曾副使已然说了。”
妯娌几个相顾茫然,梁氏更是瞪大了眼睛,急切问道:“他提到相公了?我我我没听到哪!”
岳欣然:“临别时,这位曾大人说了,至少今夜可以安眠,手上比划着五的手势。”
细细回想,好像真是这般!
沈氏松了口气:“放心吧,五弟定会安然无恙的!五弟妹你且好好休息吧!你现在怀着身子,可不能操心太多,还有我们哪!”
国公夫人只道:“今日你们都累着了吧,早点回去歇着吧。”
众人起身,垂手应了,岳欣然却故意落在最后,看到沈氏陈氏在向梁氏说着育儿经走远了,她才折返了回来,果然,苗氏也在。
国公夫人听得她回来,叹了口气,疲惫地道:“好孩子,你交个底儿吧,五郎那头到底会如何?”
岳欣然面色亦十分慎重:“不好说。如今看似只在五公子身上查案,背后却必有谋划之人,对方必定意在国公府。扣住了五公子,便蒙住了国公府的一只眼睛,接下来必还有大招。明日恐怕还是设法与五公子见上一面,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见招,方能拆招。”
国公夫人默然应了。
岳欣然这才告辞离去,她回首看了一眼,偌大的积善堂,这对姨甥身影显得那般形单影只。不只她们,整个国公府的女人,在这样即将没顶的巨浪面前,都如浮萍。
岳欣然站在苍茫暮色中,如果,如果她最糟糕的情形难以避免,至少,她也会倾尽全力,护得她们太平。
侍从连连摇头:“只是托杜三郎打探消息,余者皆无。”
岳欣然:“廷尉署敢这般抓人,又是在潭枫寺……太过巧合,多半来意不善,不可不防。此时全无证据,他们怎能甘心?必是要来府中寻找罪证的。还请速速将五公子书房中近日书信等一应纸页全部移出,烧毁最好!如若不能,便先放在老夫人处保管!无论如何,绝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将此案定罪!”
沈氏一脸不愉道:“五弟妹已经八个月的身子,你说话小心着些,莫要惊着她!五弟行得正坐得端!哪有什么罪证!他不过是外出打探消息而已,还惧怕那些小人无赖不成!定能周周全全的!纵是他们想网罗证据,我们拦着,他们难道还敢硬闯进来搜?”
岳欣然看着眼前这个天真以为今日国公府还是昔日国公府的沈氏,淡淡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国公安然,便是拦了门不让他们进来又如何?或者说,若是国公安然,廷尉府敢无凭无据就抓五公子?到了现在,他们上门来搜,国公府谁敢拦?”
沈氏气血上涌便要大吼:“我去拦!”
岳欣然已经冷冷道:“拦得住吗?或者有人恰恰希望您这样去拦呢!等会儿他们上门来,必定大张旗鼓,若是去拦定会闹得沸沸扬扬,到那时,对方参一个阻挠办案,满朝皆知国公府不占理,二夫人你,或者四夫人,五夫人,哪怕便是国公夫人,谁能向朝廷上折抗辩?届时不必任何罪证,廷尉署就能定罪,不只是五公子一人的罪,而是阖府的罪!”
沈氏涨红了面孔:“五弟有职在身,他能……”
她说着她自己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五郎已经被廷尉署扣住,那他们国公府真的一个能在朝廷中发声之人也没有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廷尉署的,不只是他们的五弟,还是国公府此时唯一一个可在外奔走发声的男人!
沈氏能想到,在场每一个国公府女眷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