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哈默尔恩!回去见老伯爵阁下,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没错。”狄奥多拉恍然大悟般的点头,然后就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冲了出去。
“等等,阁下,穆莱尔阁下安排的专列......”报信人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
狄奥多拉在几小时前雷雨润湿了的地面奔跑,她已经答应了离婚并签署了协议书,亚历山大宫的守卫因而解除了她的监禁状态,并且任由她冲出了宫门。
她要去的地方和这个吃人的皇宫天差地别,那是她的家——哈默尔恩。现在,没有人能够阻止她的回归。狄奥多拉的礼服裙角溅满泥点子,污水淌进牛皮小高跟中,打湿短袜。但这些都不是一个归乡心切,想要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女子的障碍。她俯身扯住裙边,“刺啦——”一声撕去半边裙角,将繁琐的礼服变成便于运动的短打,碎裂处打结系在腰间。
这样的行为无疑是不得体的,但是没有人可以指责她了,没有人可以指责她的所作所为有违皇后的身份,抹黑国家的尊严了。她终于可以扔下这些烂摊子,尽情的为自己的父亲奔跑。狄奥多拉·罗斯·尹·金终于——自由了。
七小时后,哈默尔恩乡间列车站一个狼狈不堪却无视一切疲累的女人走下列车,狄奥多拉闭上眼睛睁开双臂,任由故里的清风温柔的抚慰她,表示哈默尔恩的欢迎。她俯下身,敛起一碰泥土,把鼻子凑上去,清新而具有生命力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同车的人注意到了她,认出了她。于是有人走上前递上温水,有人递上毛巾,有人呼唤她的名字“狄奥多拉,我们哈默尔恩的公主,请您减坚强。”这就是哈默尔恩,狄奥多拉的后盾和归宿,她终于回到这里了。
梅耶·金隔着窗户看到哈默尔恩的公主在民众的簇拥下推开哈默尔恩乡间大宅花园的门。她不禁湿润了眼眶,她上次见到这位姐姐还是那次不欢而散的视联,相隔不久,却恍如隔世。
“梅。”狄奥多拉拥住妹妹。
“狄拉姊姊。”梅耶回应。
“狄奥多拉阁下。”是亚伦·穆莱尔。
“亚伦阁下,谢谢你和阿格莱塔,我爸爸怎么样?”狄奥多拉对“阁下”这个称呼的适应性良好。
“这......”亚伦欲言又止。
“直说好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狄奥多拉苦笑,她早就不是一碰就碎的水晶娃娃了,硬要说的话应该是金刚石娃娃。
“差不多了。”有些话不必说透,亨利临死之时他也是这样隐晦表达的。
“恩。”
狄奥多拉走上楼梯,她不用别人引领,她知道这个时候,父亲一定在那个地方。她沿着雕花扶手楼梯拾级而上,停留在最高的那一间门口。她将耳朵贴上门板,屋内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她知道,阿尔伯特就在里面,他们父女的心有坚韧的接线,而那个中转站正是这座房间——尹之间夫人去世场所。
“你来了.....”阿尔伯特微弱的声音响起,他想转过头看看女儿的容颜,却不能做到,他已经失去了那样做的气力。
“爸爸......”狄奥多拉一步一步慢慢挪动,贪婪的想要把阿尔伯特的最后岁月印在她的瞳孔里、记忆中。
“真狼狈啊......”狄奥多拉走近后,阿尔伯特终于看到了衣冠不整的她。
“您也是......”阿尔伯特病容凄惨,比长途奔袭转车的狄奥多拉好不了多少。
“你又是我的狄拉了,我和之间的狄拉。”
“恩,所以您还是快点好起来吧,我再不嫁了,以后都在您身边。”狄奥多拉呜咽道,她最近流泪的次数是过去八年的总和还多,虽然也就是区区三次而已。
“你是我的骄傲。”阿尔伯特对于就医闭口不谈,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像他和亨利这种阅尽人间万事的老者是时间最通透的人,能够准确预感到死神的来临。
“我也这么觉得,我坚持了自己的原则,还有金这个姓氏的荣光。”狄奥多拉毫不谦虚。
“接下来......交给你了。”阿尔伯特闭上眼睛,不再睁开。
“爸爸?爸爸?”狄奥多拉轻声呼唤,但是没有回音,随后她感觉到了,那种生命从眼前流逝却无法阻拦的无力感,上次还是亨利过世的时候。
“晚安,爸爸。”
帕特里克和梅耶在会客厅相对无言,窗外些微晨光投射到地板上,微小却有着勃勃生机。狄奥多拉再次出现在楼梯口时,整个乡间大宅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狄奥多拉脸上挂着泪痕,轻轻地摇头。一时间,哭泣、抽噎此起彼伏,无论是否记挂着阿尔伯特,这个时候都该哭上一哭。
“众位,我知道你们很难过,但是现在,我们应该宣读这个。”梅耶站到一个可以把控全场的地点,扬了扬受伤的一张纸。
“这是阿尔伯特阁下的遗嘱。”帕特里克站到梅耶身边。
“遗嘱?”莫妮卡·金楞了一下,因为这之前完全没有预兆的遗嘱和帕特里克的立场。
“是的,遗嘱。”梅耶不再给莫妮卡反驳的机会,大声开始宣读。
遗嘱
本人,亚历山大帝国第三代哈默尔恩伯爵阿尔伯特·阿尔伯特·金于病中口述这份文件作为遗嘱。经由我忠诚的仆人——凯瑟琳·布莱恩以及哈默尔恩地方教区长阁下所谓见证人。
1.我的所有领土包括哈默尔恩、庞贝郡和伯明翰郡都由长女狄奥多拉·罗斯·尹·金继承,但她要保证她的继承人是克里斯汀·狄奥多利亚·彭德拉根殿下。
2.我的所有不动产,房产一分为二,其中一半七间屋产,三处庄园以及哈默尔恩乡间城堡,本城大宅继承人同上。余下一半捐赠所在地政府,但他们必须保证用于公益。
3.我的所有动产:矿产、公司、股票、债券继承人同第一条。
4.我的所有存款,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用于建立基金会,以我的外孙女之名命名为克里斯汀基金会,用于赈灾、战后重建、济贫。余下部分由养女梅耶继承。
5.我的一笔赠款赠与凯瑟琳·布莱恩养老。
6.我的所有头衔,包括哈默尔恩伯爵这一爵位,继承人同第一条。
7.金家族下一任家主为梅耶·金,但是她必须保证将来的伴侣会是拥有金家族血统的男性,她的继承人会是流有金家族血液的人。
8.帕特里克·金拥有对所有族务的过问权,梅耶应与他商讨后再做决定。
9.族务一般有梅耶、帕特里克负责,重大事件则必须经过狄奥多拉的同意。
10.莱昂纳多·金一经释放,享有和帕特里克同等权利。
“这......”狄奥多拉本来沉浸在深深的悔恨,巨大的悲伤和无尽的遗憾中,根本没有注意所谓遗嘱写了什么,但是梅耶大声的朗读声还是通过空气传导到她的耳中,继而那复杂的感情里又加上了困惑和不解。
“不等于说金家族变成你狄奥多拉‘陛下’和克里斯汀殿下的东西了么。”莫妮卡转向狄奥多拉。
狄奥多拉突然明白了,刚才阿尔伯特所说的“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是什么意思。他到最后都记挂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并且将一生所得悉数交托给她们。
狄奥多拉是加入皇室,本身没带多少嫁妆,皇室也不需要她的嫁妆,她又乐善好施,根本剩不下多少财富。而克里斯汀虽然有着丰厚的财产,但她不足十岁,财产由皇室财政官统一支配,连身为父母的帝后都没有使用权(这样的传统是为了保护财产持有人对财产绝对权力,防止被监护人冒用。)在订婚之前,她只有固定的薪金可以领取。
而且阿尔伯特以克里斯汀的名义成立基金会,为她积攒了一份声望。把他可以给她的东西毫不吝啬的全部给予,甚至还有哈默尔恩伯爵的爵位,作为狄奥多拉的女儿,她当然拥有这个爵位的第一继承权。
阿尔伯特很宠爱克里斯汀,不仅仅因为她是他唯一的血脉延续,还有她和亡妻惊人的相似。哪怕她依旧以义女的身份作为彭德拉根皇室的女儿存在,他还是克服了对皇室的几许怨怼,冒着这份遗产成为皇室的财产的风险,把它交给了克里斯汀。
“我不能接受,财产也就罢了,怎么伯爵爵位也变成她的了,她的继承人可还姓彭德拉根呢,把咱们金家族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彭德拉根!”莫妮卡滔滔不绝。财产是阿尔伯特的个人所有,会被他留给狄奥多拉母女她是有预见的,但是哈默尔恩伯爵这个爵位就是金家族的象征,从它还只是爵位开始就只属于金家族的家主。
“我已经改姓金了。”狄奥多拉冷冷的提醒道,她不在意钱财,但是父亲留给自己的东西,没有理由让别人拿走。
“是啊,再说如果狄拉姊姊没有嫁给皇帝陛下,她本来就是下一任哈默尔恩女伯爵,现在不过物归原主而已。”梅耶帮腔。“而且莫妮卡夫人看清楚了。”她又抖了抖手里的那张纸。“金家族的新任家主,是我,怎么叫都归他们母女了呢?”
“我还没说你呢,梅耶,把你含辛茹苦养大的养父去世,你急着宣读遗嘱,脸上一点都不伤感是怎么回事?”莫妮卡转火。
“因为此刻我必须坚强,夫人,我是金家族新的的主心骨,第一件该完成的事是确认前任家主的遗嘱,第二件事稳定家族和人心,第三件才是伤感,这是我发过誓的。”梅耶依旧平静,但是狄奥多拉可以听出她声音里的挣扎和异样,她一直强忍着悲痛。“克里斯是姓彭德拉根,但她是狄拉姊姊的女儿,流着金家族的血。”
“所以我还不能说了?哈默尔恩伯爵等于金家族的家主,这已经是常识了。现在倒要分开了?”莫妮卡不依不饶。
“常识又不是绑定!你说是不是?”梅耶转向帕特里克。
“也许吧。”
“你什么意思?”“帕克!”帕特里克的回答超乎两边的预料。
“第十条。”帕特里克没有回答莫妮卡,但是回答了梅耶。
“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你这是公私混淆。”梅耶知道帕特里克不满的原因了,她之前只是大致和他说过阿尔伯特遗嘱的意思,因为不完全信任他所以没有给他看过,而她转达的主要是和狄奥多拉母女相关的条款,没提过第十条。
“这不是简简单单的意气之争,莱昂纳多是金家族的毒瘤。”
“你这是偏见。”
“够了!”狄奥多拉怒吼,她不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过分争执这些,一句两句也就罢了,没完没了怎么行。
然后狄奥多拉无视并绕过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几人,走出会客厅,推开大门。她知道,阿尔伯特的死讯已经传出,那么,门外应该会有她需要的人。
果然,哈默尔恩乡间城堡大门外早已等候着很多闻讯而来的记者,有资格在这里出现的无疑都是业内精英,老奸巨猾但有口皆碑,换言之可能乱写但是足够权威。但是狄奥多拉有自信对付他们所以,她很满意。
无数长枪短炮在狄奥多拉走出门外的第一瞬间就对准了她,闪关灯晃得她睁不开眼。但是这些人的精英专业素质也体现出来了,没有人先提问,他们都等着狄奥多拉开口。她会走出来就证明她有话要说,有话要说就代表他们有料可写。在很多时候,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是很有用的法子。
“通告全亚历山大,我是昨天刚刚发表了离婚宣言的狄奥多拉·金,很抱歉昨天的哀容今天又出现在各位面前。昨天是因为我婚姻的死亡,今天是因为......。”狄奥多拉停顿了一下。她还穿着那条肮脏的裙子,但是没有人会因此忽视她以及她接下里要说的话。
“我的父亲,为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的第三代哈默尔恩领主,伯爵阿尔伯特·金离开了我们。”
“父亲是帝国的功臣,是这个国家得以安定,人民得以安居乐业的功臣。也是慈祥的长辈,尽职的家长,忠诚的臣子。我相信,为他的离开感到悲痛的绝对不只是我。”
“我知道,金家族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让我们的拥戴者失望了,没有尽到‘牵系’的职责,而现在,我们也失去了这个资格和能力。所以,我以第四代哈默尔恩伯爵的名义宣布哈默尔恩回归到它该在的地方——你们所有人中间。”
“同时,金家族也是。”狄奥多拉侧身,为跟出来的梅耶让位。
“是的,女伯爵说的没错,作为金家族的信任家主,我发誓,我们不会再让任何人失望。金家族不会再因为战争给这个国家带来任何的伤害,相反,我们都经历了伤痛,这样的伤痛让我们彼此更加亲近。所以,让我们一同治愈这份伤痛,勇敢一点,赢来改变。”
莫妮卡目瞪口呆,她以为至少闹上一闹可以给帕特里克带来更多,没想到狄奥多拉姊妹根本没有和她扯皮的打算,甚至不屑于此。她们非常直接的以这样一种方式将阿尔伯特的遗嘱公布出去了,她甚至怀疑那些记者是她们事先安排好的。
而帕特里克,他则要平静的多,他劝慰了气愤的祖母,平静的接受了事实。因为他明白狄奥多拉的意思了,她要让金家族转型,从满手血污的军事世家转型,虽然不知道她的转型目标,但是这不失为一个解决金家族现状的方法,可以一试。
在税制战争中,阿尔伯特的功劳和杀戮是成正比的,那场灾难般的战争对他的民望造成了毁灭打击。而被阿尔费雷德当成枪来使的狄奥多拉也受到连累,但是她之后的不久行为很好的挽回了人心。所以说这是她的领域,她对与人望与人心有自己的一套哲学。
狄奥多拉的两天之内的两次公众讲话都被有着里程碑似的意义。特别是第二次,如果阿尔伯特的遗嘱没有通过帝国的平面媒体公布出去,甚至没能顺利执行的话。亚历山大的未来都有可能会改变,因为,经过革新而面目全非的金家族还会再次登上历史舞台,发挥不亚于曾经的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