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涂山上的三个山洞已经人满为患,更多百姓不得不站在山头被暴雨屠戮。宋青看了一眼那蜷缩在各处的百姓,一时也没了主意。
曹县千户道:“何不搭建凉篷暂避风雨?”
宋青看了看天上骤然而逝的电光:“搭建凉篷必要用树木,最易招致雷电,恐又添祸患!传令下去,众人不可避于树木之下。”
曹县千户应了,叹了口气,传令下去。
宋青忧心不减,如此下去,若这暴雨不停,洞里的人还好,洞外的人却是撑不了许久的。尤其是千户所的兵士,已经在水中泡了七八个时辰,便是再精壮的汉子,此时该也是强弩之末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大叫:“船!有船”
果然,水天相交一线,一条条小船并驾齐驱,缓缓往这一面行来。船是小巧的乌篷船,虽容不了几人,却最适合浅水行舟。
当先一条船头上并排站着两人,两人皆未着蓑衣。一人黑衣劲装,头戴一顶斗笠,棱角分明的脸上,眉眼疏冷,自是妖无错无疑。另一人连斗笠也没戴,头上蒙了一条不知是何材质的巾子,身上套了一件紧身的鱼皮水靠,宽肩窄腰,条条缕缕的肌肉线条分明,正是漕帮河西舵主唐爷。
唐爷一脸的络腮胡子似是长长了些,大眼睛被雨水冲得眯成一线,但那爽朗的粗嗓门却是半点不变,宋青老远便听到他嚷:“逆水行舟,来得迟了,宋大小姐莫怪!”
宋青一抱拳道:“来了,就不迟。”
唐爷哈哈大笑,自船上一跃而下,指着后面依次靠岸的小船道:“漕帮八百条乌篷船倾巢而出,但凭小姐调遣。”
宋青迎上来长躬到地:“多谢唐爷仗义襄助!”
唐爷伸手虚托了一下,只铿锵吐出四字:“义不容辞!”
早在宿州一役,宋青便与唐爷打了招呼,若有一日,宋青来求,必是关乎生死之大事。唐爷以为,这所谓关乎生死关乎的只是宋青一人之生死,他一向敬重英雄,对宋啸风数十年坚守边关亦是心存敬意,更何况,他也乐得送宋家一个人情,江湖多变,山不转水转,说不得哪一天,他还得用上这份人情。
因而唐爷爽快的将河西一带分舵驻扎之地全部告之,并传令属下,若有自称宋青之人救助,当全力配合,不遗余力。
妖无错于子时暴雨初至时赶往单县分舵,可巧,唐爷便就在单县,见了妖无措,听明了事态,便连发二十道舵主令,调集宿州、徐州、归德府、兖州府四地的二十个分舵,八百条船,就近赶往宋青指定的援生处听令。
单县与曹县离得最近,唐爷便随了妖无措,亲领一百二十条船,赶来与宋青汇合,一路行船,一路搭救落水百姓,至涂山时,船上已捞了几百人。
宋青原本在这一片平原之地选了几坐土山,只是用作临时援生之所,但这一场灾祸之巨,灾民之众,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计。前世她对此次水患的记忆,只是为患的几个州府之名,至今世亲临其境,方知这灾难远比她见过的洪流要严重许多。
涂山是她所选之中最高的一座,原想可在此盘桓两日,可如十个时辰不到,已被水淹了一半,加之在暴雨冲刷下,泥石滑落,再滞留下去,也是徒增凶险。
她记忆当中,这一带不曾遭遇水患的城池,西边是襄阳,东边是定陶。
襄阳自不必说,便是离得较近的定陶,也有几十里路的距离。雨大水急,打一个来回,恐就要一日的功夫,这一百二十条乌篷船,最多可载五六百人,对于这山上两三千之众,实是杯水车薪。
“那便一起走!”唐爷劈手一指那堆放在水边的竹筏道:“将那些连在一起,由船队护着,一起走!”
宋青眼前一亮,几人一拍即合。
于是,竹筏捆绑成串,一百二十条乌篷船四围相护,载了山上数千人,似凫水长龙,向定陶方向而去。
宋青和妖无措依然留在涂山之上,连同还撑得住的卫所兵士,与自愿留下来的青壮汉子,继续营救附近零散而至的流民。
唐爷专门调了两百条船在这一片水域之上巡航,营救滞留水中的零零散散的灾民,再送至宋青安置的几处援生之所。
……
虞城水患次日,宁王凌楚寒便已收到消息。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宋青尚在当地,立时吩咐备马,便欲南下归德府。
无痕跟在凌楚寒身后,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妃为何要留在虞城?”
凌楚寒脚步一顿,怔在当场。
战船之上,宋青执意留在归德府时,他并未深思此事,只以为她是想追查水妖一事,如今想来,似乎远没有那般简单。
当日,王申在朝堂上提及春考之事,恰在朝庭热议水妖横行之时,于是皇上顺手推舟便将清查水妖一事交了给他。
但这一切的推手,实则却是宋青。
宋青让他务必拿下平定水妖的差事,却从未告诉他为何要拿下此事。
如今从头想来,先是水妖横空出世,百姓无故失踪,黄河两岸人心惶惶,部分百姓因此事举家迁离而后她被迫离京,知他欲往青县后,便执意留在虞城但她却并未在虞城安居,而是易容改装沿黄河岸边的村落搭起草台班子,那诡异的草台班子以水妖大作文章,实则分明便是预警水患将至!而他得到的关于她最后的消息,便是强拘了曹县千户所的兵士……
这一切,从二月初便已开始运转,环环相扣,首尾相接。毫无疑问,水妖定也是她的杰作!想必那时,她便已打定主意让他去虞城,水妖一事只是由头,平定水患才是她的目的。
可是,她又如何知晓虞城一带会有此一难?
凌楚寒背后生出一丝寒意,顺着脊柱窜上后颈,刺得他脑仁一痛。他微蹙了眉头,沉默一会,转身返回了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