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几乎要涌上泪意,却硬生生被她逼回。
前尘为鉴,这刻骨铭心的亲近与温柔,曾是她饮鸩止渴的,死过一次的教训,足矣为此生划出恩断义绝的界线。
……
皇宫,御书房。
天恒帝一掌拍断了紫檀木的条案,条案上的文房四宝笔洗镇纸哗啦啦摔了一地,倒下的条案撞翻案边的青花画筒,啪的一声,画筒碎了,画筒中五六个卷轴同时滚了出来,渐次打开,竟是各色各式的美女图。
有骑马的,有舞剑的,有拈花微笑的,也有树下香眠的……仔细看来,这画中不同场景不同衣着的女子,竟然长着同一张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睛,小巧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唇,最为标志性的,是那一把深粟色微微卷曲的长发。
天恒帝身躯一震,呆立良久,才缓缓跪坐在地,一张又一张的收起画卷,再将那画卷抱在怀中。往日里威严精明的帝王,此时不过是一个脆弱无助的老人,那起伏不定的胸膛,似在竭力忍耐着汹涌的愤怒,亦或是无以名状的悲伤。
他闭上眼,将那不该属于他的软弱和孤独关在松垮的眼帘之内,颤抖的双唇喃喃道:“朔月,我错了吗?”
……
“三月十九,京畿卫四条极速战船押运粮草至荆州,即日返回。三月二十,太子于黄州携两百亲卫秘密登船,战船回返时未在江宁归港,直接北上往济宁押运备粮,三月二十五,太子于济宁下船,与……王妃会合,同往定陶。”
无痕将刚刚收到的消息禀报完毕,便低垂了头,不敢去看宁王的脸色。
昨日,宁王得知定陶与襄阳围城受困,即刻起程。一行人轻装简从,快马加鞭,此时已至德州。
宁王沉默不语。一旁的梅语忽然道:“太子去了济宁,那随行的九千亲卫如何了?集结荆州的四十万大军又当如何?”
无痕道:“九千亲卫由子邶带领继续赴荆州,四十万大军正在集结中,尚不知如何处置。”
梅语道:“既然太子是秘密前往济宁,该是未打算取消青川一战,那四十万大军,最可能的处置,便是按兵不动。”
宁王凌楚寒突然笑了,随行几人皆被这笑声所摄,噤若寒蝉。只听他冷笑道:“江山美人不可兼得!这一回皇兄既选了美人,这江山,他恐怕是拿不回了。”
……
身在定陶的山东都司指挥使,收到印有元帅印信的军令,称军粮暂作赈灾之用,待灾情过后,再行筹措。
军粮顺利运抵定陶城,便交由曹县千户所的官兵把守分派。
自从灾民移至定陶,搭建收融所、安置灾民、维持秩序等杂务,均为曹县千户所的七百官兵承担。
近几日的官府围城,令灾民恐慌的同时,也令曹县千户所这些官兵倍受指摘,不知内情的灾民,将他们与围城的官兵看作一丘之貉,时有怒怼谩骂。曹县千户所的官兵纵然委屈愤恼,却也未将灾民放下不理。
这一切,宋青都看在眼中,心里感动的同时也着实佩服。
水患之后,官府不仅对曹县千户所官兵救助灾民的义举不赞不赏,而且调集围城官兵时亦将这些人排除在外。待水患之事过后,这些人还不知要何去何从,却仍坚持在这里没名没份的救助灾民,从无怨怼。
“如此方为大义之举!”凌楚宸听罢曹县千户所官兵义举之后,也忍不住赞叹。
宋青对他说起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他赞叹,她淡淡道:“待灾后,大都督可否将这七百人划归西疆守军?”
凌楚宸看着宋青,直把她看得烦燥不安,猛的抬眸与他对视,冷冷道:“怎么,大都督疑心宋家军,竟连这七百人也要忌惮?”
凌楚宸轻轻一笑:“你为何总要如此待我?你的眼神,总让我觉得,你与我或有不共戴天之仇。”
宋青垂眸不语。若将前世种种,拿到今世来算,不共戴天之仇都不足解她的心头之恨!
凌楚宸道:“划归西疆也无不可,但这些人大多出自山东本土,恐怕不愿远驻。不如,待灾民安置妥当,我带他们去青川阵前,保家卫国,建功沙场,方为大丈夫所为。”
宋青哂笑一声:“那么大元帅丢下四十万大军,临阵脱逃,又可是大丈夫所为?”
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中尽是讥诮,他却并不生气,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大丈夫,不安家国,何以平天下?”
他的目光是甘之如饴的纵容,似乎她的刻薄挖苦,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她僵硬的别过脸,不去看他,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头。
二人沉默不语,一个歪头看着远方,一个歪头看着看着远方的人。侍卫远远看着,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诡异,竟然像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人。这个诡异的念头令旁观的侍卫们齐齐流下一身冷汗,因宋青身着兵服,俨然只是一个俊俏少年,那么,太子竟与一个男人……侍卫们无法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