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睁开眼睛的时候,犹似还在梦中。
这已经是第二次,进入这个诡异的梦境了,梦中的一切,场景、表情、语气甚至是每一个吐字习惯都是那么的真实合理,却偏偏又与她的记忆背道而驰。
因太子被罚跪奉天殿,皇后曾亲自来向她兴师问罪,斥责她不该恃宠生娇,连累太子。她于是才晓得,凌楚宸是因为御花园喂葡萄的事,而被皇上申饬有失体统,这才罚跪了奉天殿。
而麟绡甲,是在她从西疆回来之后,他送给她做防身之用,并说那宝甲天下只此一件,是他亲自为她寻得。
可那纳采侧妃之事,她的确未曾听凌楚宸提过半个字,且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这难道是她对凌楚宸还不死心,竟编织出这样的梦境来,为他洗罪吗?可这一切,又是那般合理,太子罚跪与银面铁骑南征西疆之战与麟绡甲,从时间上吻合得天衣无缝。
可若这梦境才是真实,那么凌楚宸对她的情意,便不是为了收编宋家军不得己而为之的虚以尾蛇。若是如此,那沈青瑶呢?他们青梅竹马的情意却是千真万确的,她还曾在楚园栖风阁的竹林中,亲眼见到沈青瑶伏在凌楚宸的怀中哭泣,那一幕是她前世里,第一次嫉妒得痛了心,她绝对不会记错。
凌楚宸后来跟她说,他自幼便以为他与青瑶注定会是夫妻,因而从未对别的女人起过心思,只不过在娶了她之后,才发觉,原来她才是他的命中注定。
宋青没有怀疑过他这番话的真情,但沈青瑶与他在栖风阁的相拥而泣却始终是她心底的一根刺,因为怕疼,她一直将这根刺藏在心底,不敢对他提及。
也正因为这一根刺,让她死前对沈青瑶所言一切,深信不疑。
沈青瑶说,她将成为他的皇后。
上一世的宋青,对朝政权谋毫无兴趣,对纵横捭阖的帝王之术更是一无所知,她终日在东宫除了应付各种繁杂礼仪之外,便是习武、练兵,与夏十三和凌楚宸一起讨论行军布阵,因而,沈青瑶封后,对她而言,只是心中那根刺,终于成了戳破凌楚宸甜言蜜语的利刃,让她心如死灰。
然而,此时此刻,宋青介于局外,再看这件事……
沈家企图谋逆判乱,则作为沈家之女的沈青瑶便是奸臣之女!宁王企图篡位弑父,则身为宁王正妃的沈青瑶便是佞臣之妻!被这两重身份加持,又怎么可能被封为后?便是凌楚宸一意孤行,也会被朝臣集体抵制,除非凌楚宸不要这个皇位。
如若凌楚宸肯为了宋家军与她宋青演那么一出天衣无缝的戏,便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违立沈青瑶这个足矣毁掉他皇位的女人为后。
想到此处,宋青已是满身冷汗。难道她重生以来坚信的背叛之说,皆是她心底魔障作祟,而凌楚宸从未背叛过她?可将她掳至地牢的,确是他最信任的贴身影卫子邶,难道子邶所言奉太子之命也是假的?
宋青噌地一下翻身下床,却忘记自己右腿上的伤,疼得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正在此时,一人推门而入,恰是宁王凌楚寒。
凌楚寒见她跪在地上,额间冷汗岑岑,不禁皱了眉头,急走几步,伸手去扶。却被宋青抬手挡开,只听她淡淡道:“无妨。”
然后艰难起身,又坐回了床上。
凌楚寒僵硬的收回手臂,默默看着她坐好,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你可曾怀疑过我?”
“有。”宋青坦然道:“但很快便排除了。”若是宁王布局,不会将她算在局内,太子之死会令天下大乱,兵权旁落,但对于手中无兵的宁王来说,宋青便是他唯一的筹码。
凌楚寒看着她那拒之千里的冷漠,心中那强压的火气再次腾起。
昨夜他未到定陶城,便已收到她前往葫芦潭的消息,他心知有诈,于是过定陶城而不入,悄悄驱船去往葫芦潭。
他庆幸此行,因为若他不去,宋青必死无疑。但他却又憎恨此行,因为他看到了她与太子亲密无间,她竟然为救太子而奋不顾身,那他凌楚寒又算得什么?即便只是盟友,那么她又可曾想到,她的所做所为,已经背离了二人的盟约!
想到此处,凌楚寒不禁冷眸一扫,狠狠盯着宋青道:“我却想知道,若当真是我布局杀他,你又当如何?”
宋青垂首不语,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重生之初,她以为即便眼见凌楚宸死在她面前,她亦不会动一动眉头。可偏偏每当他遭遇危险,她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保护他,如前世一般,就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分明是恨着他,为何还要救他。
凌楚寒见她沉默不语,攥紧的拳头用力握了握,转头望向窗外,良久,他才道:“可知这一次是何人所为?”
宋青点了点头,却又摇头,眉心越拧越紧。
初时,她以为关外五杀选定葫芦潭,只为了她不识水性,制衡她的武艺。但因太子之事,她才得知,原来还有个一线峡是乘船之外往葫芦潭的必经之路。
先以关外五杀引她至葫芦潭,再以她为饵引太子至一线峡。
若五杀得手,太子亦丧命一线峡若五杀失手,则再利用太子反将她引至一线峡,共同击杀。若被她和太子侥幸逃了,峡外也藏了骑兵追击。
若没有凌楚寒恰巧赶来,这当真是个万无一失的必杀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