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又是格外晴朗,虽然晴天在夏季里也许并算不上什么好天气,和缓的微风吹过,连风都是灼人的。
文府正门上挂着的两盏白绢竹灯在风里摇曳,那丝绢上用青墨绘着文氏的族徽,族徽上的鹭鸟仿佛正乘着风飞舞。
繁城中,除了平葭宫的宫门外,再没有哪里的门比文府的大门更古老气派的了。
任何人想要走到文府庄严沉肃的黑漆大门前,都得先迈上十七阶台阶,十七阶台阶或许算不得很高,但却很少有人能走上去,因为有资格从这座门出入的人,实在不太多。
但此时阶上却有一个人,这人原不该出现在这座府门前,因为文府已经久不欢迎这一姓的客人了,但她此时不但出现了,还自在地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天。
这人自然是端木舒,她今日穿着的衣裙比昨日的要像样了许多,任谁都看得出她是一位贵族姝君,所以文府守门的老仆人虽然一脸为难,还是开了半扇门,走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端木舒正望着天空出神,忽然听那老仆人喊了一句:“少君,您可回来了。”她这才朝石阶望去,一眼看到已经快走到门前的文季。
她的眼睛一亮,从门槛上跳起来,襟袖一扇,像只小雀般三两步就扑到了文季身边:“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告假的,没想到你倒是很尽职。”起初她的语调还很轻快,但说到最后几个字,就渐渐沉了下来。
文季的脸色实在是不太好看。
他原本就白净清瘦的脸上此时几乎一丝血色也无,眼眶陷下去,显得格外苍白憔悴。他的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被汗濡得湿漉漉的,但紧抿的嘴唇却有些干裂了。
端木舒说:“你的。。。”
但她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文季打断了,文季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只看着眼前的府门,那漆黑的门映在他的眸中,使他的双眸看起来暗沉而空洞,他只说了四个字:“你不该来。”
这句话不但本身很冷淡,文季说这句话的语气也很冷,即便是昨日他们比今日还陌生的时候,文季说话也没有这么冷。
端木舒满心以为经过昨日的事情,她与文季已经亲近了些,却不料被这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个措手不及,第一反应就恼起来:“我可是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就算不谢谢我,也不要这么不知好歹吧?!”
但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没能沉得住气,毕竟她并不是来耍她平日的性子的。文季对她原本就冷淡,这样的话一说,岂不更惹得他讨厌?
果然文季垂了垂眼,又说:“那你看也看到了,就该回去了。”他的语气依旧很冷,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逐客令。
端木舒咬了咬唇,虽然此时已经是满心沮丧,但她嘴上一向都很硬:“就算你不说,我原本也打算要走了!”她虽然说了这话,但是还是站着没动,看着文季。
但是文季不看她,也不接她的话。
站在一旁的老仆人默默为文季推开了未开的半扇门,此时文府的大门已经全然敞开,文季只需一抬脚就能迈进去。
文季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似乎就要抬脚。
端木舒纵然脸皮再厚,也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就向阶下跑去。
刚跑了几步,却听到身后那守门的老仆人问:“少君,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看您的脸色。。。”
端木舒顿住脚步,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那老仆人,这一问在她耳中未免有些奇怪了,文季当然不舒服,一个身上有七八道新鲜刀口的人,怎么也不会太舒服的。
此时她却听到文季说:“天太热了,大约染了暑气,无碍的。”
她猛地转过身瞪着文季:“什么暑气?你明明。。。”
她还没来得及把后面的话出来,就只见文季的身子晃了晃,忽然就倒了下去。
文季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一旁有水声,他动了动手指,身下的床褥触感熟悉,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正躺在自己的榻上。
他忽然觉得有些凉,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衣领半敞着,锁骨上的一道伤口露了出来,这时,一只纤秀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那手中攥着濡湿的手巾。
他一把挥开那只手,猛地坐起来掩住衣襟,斥一声:“出去!”
那温热的手巾突然就砸在了他的头上,落下来蒙住了他的脸,文季一时愣住了,竟然忘了扯开那块手巾。
“啊。。。”竟然是端木舒的声音,她开口的时候,方才砸手巾的气势就不知去了哪里。
文季将手巾摘下来,正看到端木舒站在榻前,一脸懊恼地捂着嘴看着他,见文季把手巾拿在了手中,她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两人一时对望无言,许久,文季咳了一声,然后道:“怎么是你。。。”
端木舒还是伸手拿过文季手中的手巾,丢进榻旁的铜盆里:“因为这府里好像没有人知道你受了伤,我猜你大概也不愿意一醒来就看到一大圈围着你的医师和奴仆,所以才勉为其难留下来照顾你。”
文季倒下之后,守门的老仆人就慌忙喊了几个侍从来七手八脚将文季抬进了府中,端木舒跟着进了府,也没人顾得上拦她。
奇怪的是,不仅仅是守门的老仆,就连文季院子里的奴仆们,也都是一脸茫然,似乎全然不知道文季受了伤。端木舒虽然心中满是疑惑,但谨慎起见,还是遣散了旁人,独自留下来守着文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