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那一群甲士最前头的正是文季的叔父文耀,他走近了,魁梧的身形在灯火映照下清晰了些,那一张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原本看上去很有几分威严,但此时掺杂着倨傲与薄怒,就显得浮躁了,虽然是叔侄,但他与看起来沉静内敛的文季简直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
端木舒还在文季背后发愣,文季暗暗皱了皱眉,回头瞥了一眼,故作不悦道:“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方才吩咐你的事还不赶紧去办。”
端木舒和文季对视一眼,突然回过神来,学着平日里家中侍女的模样,低头行个礼,快步退出了中庭,文季回过头来,文耀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就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文耀的手扶在腰间刀柄上,第一句话问的是:“父亲大人何在?”
文季站得更直了些,但他的话语里带有几分谦恭:“祖父他老人家近日精神不济,每日回府后就在院中静养,现在不知歇下了没有,叔父若想去拜见拜见祖父,侄儿可遣人去问询一下。”
文耀对拜见一事不置可否,话语间似笑非笑:“你如今已是文氏的少主,不必一口一个侄儿叔父,倒是我失礼了,忘了先给少主行个大礼。”他虽然如此说,但并没有动一动他的身子,他的手仍然握着刀柄,头依旧高昂着,没有半分的恭敬。
晋国虽表面也是嫡长子为尊,但自来废长立幼,废嫡立庶之事屡屡有之,这也正是晋国颇受北地诸侯诟病的一处。
文耀虽是庶出,但很受文檀喜爱,他自小倚仗着父亲的宠爱,倨傲惯了,文氏上下,连他早逝的长兄在世时都处处忍他三分,两个侄儿他更不放在眼中。
文季说:“叔父不要折煞侄儿,便是兄长,又何曾在叔父面前摆过少主的架子?”
虽然他的话听起来依旧谦和有礼,但却惹得文耀冷笑了一声:“子继在时,我进府可从未被如此拦阻过,难不成是父亲的吩咐,说如今这府里我已经来不得了?”
文耀早已在繁城有了自己的府邸,按理说入文府也该同旁人一样先行通报,但他向来都是想来便来,身为一家之主的文檀对此都从不发一言,下面的人自然更不会拦阻。
文季说:“叔父风尘仆仆归心似箭,想必还来不及回自己府中卸甲除刃,但是仆从们眼界浅,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难免慌张,还请叔父不要见怪。”
文耀说:“我看子少倒是镇静自若,看起来好像已经有几分一家之主的风范了。”
文季说:“叔父谬赞了,侄儿见着叔父,有什么可慌张害怕的呢?”
文耀的双眼微微眯起来:“子少,事到如今,何必惺惺作态演这一番叔侄情深?”
文季抬眼看了看文耀:“侄儿不明白叔父的意思。”
文耀说:“哦?那你倒是告诉我,前些日子分明还听闻子继精神有些起色,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就不治了?”
文季说:“兄长的病忽然转重,群医都束手无策,府中请了那么多巫祝也没有一个灵验,叔父所说的“这个时候”所指为何,侄儿实在不甚明了。”
“我在说什么你我心知肚明!”文耀忽然的怒吼将众人震得皆是一瑟,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刀,眼中怒火简直灼人:“子继分明是被人所害!”
他身后的甲士一瞬间都拔出了刀,围了上来,将文季逼在灵堂之前,一时间庭中火光映成刀光,明晃晃的一片,耀眼得令人心惊。
文季背对着兄长的灵柩,手攥成拳:“叔父有何证据就敢在先少主灵前口出妄言,大动刀兵?”
文耀的刀直指文季:“我要开棺验尸!”
“绝无可能!”文季失了平静,他的声音也愤怒起来:“棺木已封,七日之期将至,谁想对我阿兄灵柩不敬,就先砍了我!”
“你岂非心里有鬼!”文耀的刀已在文季颈边:“等开棺验尸真相大白,自然跑不了你!”
文季一把扯下腰间玉佩,高举起来,他的脸已经因愤怒而泛起异样的红:“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手!”
府中的侍卫也从四面涌了进来,在外将文耀等人又围了一圈。
文耀紧咬着牙,他握着刀的手已经用力得骨节发白,但是这一刀仍在文季的颈边没有砍下去。
忽然,一个苍老而略显惊惶的声音响起来:“哎哟,这是在闹的哪一出?!”
那人拨开重重围着的人群,竟然也没有人敢拦阻,他走到文耀与文季身边来:“哎哟,都督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这么大的火气,叔侄之间就算有些误会,又何至于此?”
这人是文檀身边的老管事,自小是文府家生的奴仆,很得文檀的倚重,如今除了文檀,早已没人敢叫他的名字了,府里人都尊他一声从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