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耀站在巡祤府的院子里,自从南二郡的守军进了京畿,他便也遵从君上之命,每日来巡祤府与文耀一同办公。
秋冬是南二郡暴雨连绵的时节,即便不下雨的时候,头顶上也总是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乌云。这季节的繁城虽然也多雨,但相比南二郡还是要好得多,天上的云大多时候都是洁白而轻盈的,晨昏会被日光染作瑰丽的霞。
文耀说:“果然还是繁城好啊,不像信庭,这季节不论什么东西都湿得发霉,尤其现在上了年纪,一到秋冬成天下雨的时候,膝盖就难受得紧,每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格外想念繁城。”
“原来光远兄只是为了这两只膝盖,好金贵的两只膝盖。”云遏站在文耀的身边,文耀看着天,云遏没有,云遏看着脚下。
光远是文耀的字,云遏这一句略带打趣口吻的话里露着些亲近之意。
文耀用拇指推了推刀柄,那刀锋露出一寸,又落回鞘中,撞出铿锵的一声。对握刀的人来说,拔刀出鞘的声音使人振奋,而落刀归鞘的声音则使人心安。
文耀说:“我的膝盖憋屈这么多年,算不得金贵,但是我的脑袋我到底还是很看重的。葛章人败退之前还劫了延谷的粮库,想必延谷以西的城池也都被劫掠一空了,等景嵩一路攻回朔关,有些事迟早要呈送朱雀殿的。”
云遏道:“若不是光远兄,这些年南二郡怕是要让君上接济得头疼,君上也该明白这一点。”
文耀道:“往年那些蛮子冬天在山里靠着野货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今年偏生多事。”他说着又推了一下刀柄:“君上的心意近年来越发的难揣测,这如履薄冰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啊。”
云遏道:“此次若是顺利,想必光远兄今后便可以安心留在繁城了。”
文耀道:“有伯息相助,我便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他回过头来看云遏的眼光似乎带了一分歉意:“只是小女与令郎一事,我甚感惭愧。”
云遏道:“光远兄不必觉得有愧于我,君上这样的一番好意,光远兄自然不好推辞。”他笑道:“况且说句实在话,要是君上要把公主嫁给小儿,我也难免要动心的。”
文耀道:“伯息大度,我感佩于心。”
云遏与文耀对看了一眼,缓道:“只要事成之后,光远兄不要忘了提携我云氏便好。”
这时,一个小卒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的不是巡祤府的甲胄,而是南郡守军的服色。
小卒走到两人面前,朝两人行了礼,文耀问:“怎么,有什么异动吗?”
那小卒道:“启禀都督,左尹府上的姝君非要出北门,属下们不知该如何应对,特此来请都督示下。”
文耀道:“端木湛的女儿……她近日不是都在宫中陪伴那位沣国公主么?为何要出城?”
那小卒道:“那位姝君说外祖母病重,要回青淄去探望。”
文耀看了一眼云遏:“端木湛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女儿出城,会不会察觉了什么?”
云遏道:“前几日倒的确有青淄来的信使进了城,去了端木府上,似乎青淄迟氏的老夫人病重确有其事。就算端木湛真的察觉了什么,要把女儿送出繁城,一个小姑娘,放出去也没什么。若是非把她拦了下来,听说端木湛一向爱女心切,却不知他会作何反应了。”
文耀思索了一下:“我其实也并不想与端木湛为难,毕竟端木氏在晋国也是根深叶茂,只是端木湛此人,我总觉得有些看不透,况且。”他说着又瞥了云遏一眼:“据说他有意把女儿嫁给我那侄子,所以他但凡打个喷嚏,我都难免要好好揣测一番的。”
云遏把文耀瞥他的那一眼看在眼中,冷冷一笑:“端木湛别的不行,但审时度势却一向很在行,如果他真看出了什么,大约也只会作壁上观,绝不会贸然出头,光远兄若是事成,不怕他不主动示好,只是到时候……”
文耀道:“作壁上观,自然比不得伯息的鼎力相助。”
端木舒隔着竹帘又看了一眼窗外,日上三竿,若是再不出城,恐怕入夜都赶不上投宿了。
以往虽然繁忙但还算畅通的北门此时十分的拥堵,城门的守备似乎森严了许多,出入一律都要严加盘查,多的是查了一番还是被拦下,只能悻悻而返的。
两个守卫还将长戟横在马车前拦着去路,马车周围挤着熙攘的人群,似乎是被人群中的抱怨声感染,拉车的两匹骏马也有些焦躁起来,它们撂了撂蹄子,摇晃脑袋喷出粗重的鼻息。
或许是畏惧那几只碗口大钉着铁掌的马蹄,周围的人群渐渐又在马车周围让出一圈空隙来。
今日驾车的车夫是个看上去十分腼腆,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他在车外向拦着马车的守卫求情:“我家主君命我送君去青淄郡,我们急着赶路呢,还请这几位大哥行个方便吧。”
那两个守卫却只是板着脸,相比车夫的恳求,他们的声音很是蛮横:“我们大人有命,绥平君大婚在即,南边又不太平,城门要加紧守备,严加盘问,不得随意出入。这事儿也是君上点了头的,只能请姝君恕罪了。”
端木舒忍不住将脸探出窗去:“那也用不着拦着不让我出城吧?绥平君大婚想去观礼的人能把整个平葭宫挤满,难道怕少了我这一个?”
守卫道:“姝君稍安勿躁,还是安心在这里等着大人的决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