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老人,让刘备略感震惊。
上次他与卢植见面,是在两年前。当时他的精神非常好,精力充沛并且非常健康。与刘备行猎了一天后,夜里讨论学问通宵达旦,也没有一丝疲惫。
但现在看,卢植的脸上皱纹堆累,神色中有隐藏不住的疲惫,脸的颜色,是病态的蜡黄。
连续的,高强度的指挥作战极大损害了他的身体。让他飞快的衰老了。
心里这么想着,刘备觉得自己眼眶发酸。
他快走了两步,到了卢植面前撩袍跪倒在地,说着:“恩师。”
对面坐在踏上的老卢植愣了愣神,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将刘备搀起来,然而动作终归慢了一步。
“老夫真是老了。”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脸上却没表现出来。而是继续下榻,鞋都没穿快走了两步到刘备身边,拉住了他的手:“玄德,你这是做什么,快点起来。”
这是今天他们第二次见面。
前一次见面,刘备是领军南下加入卢植军中。在帅帐当着众人的面,以别部司马的身份参见卢中郎将。
现在则是正事忙完之后,师生两个在卢植营帐中以私人身份的会面。
“恩师,”
说是这么说,然而刘备没有起来的意思。
“玄德?”
看刘备的意思,卢植就知道他有事要说:“怎么了吗?”
“备刚刚做了一件有辱门风的事情,必须向老师禀报才行。”
“有辱门风?”
“是。”刘备点点头,将之前向黄门令行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卢植。末了有说道:
“不过老师放心,宦官已经向我保证,绝不提恩师行贿之事。一切都是备私自所为。恩师若是不满,无论如何处置备都好。”
卢植听后沉默了一会,然后还是伸手,将刘备搀了起来:
“坐吧,玄德。”
“恩师?”
“没事,没事,我不怪你。”卢植的脸上有感慨,也有无奈,只是没有刘备预想中的愤怒。
“恩师……”看他这样子,刘备心里有些不安。
“你做得对,为师没什么好说的。你不用担心。”说着,他转身,拉着刘备的手一起坐到榻上,然后说:
“宦官贪婪又没有操守,是绝对要索贿的。为师才干不足,在张角手下败多胜少,消耗了大量粮草辎重又没有战功。
倘若不行贿,等他宦官回去,一定会向天子说为师的坏话,天子一怒之下,为师怕是……”
说到这里,卢植又摇了摇头:
“为师荣辱不足挂齿。可是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张角用兵老辣,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河北糜烂,不知要多死上多少无辜百姓。”
“恩师……”
面对这样的卢植,刘备只觉得无言以对。
“所以,玄德啊,你做得好,做的也对。你比我强得多了。”卢植慈祥的看着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这样说道:
“我也想过,如果朝廷派来的宦官向我索贿,自己该怎么办。我也知道,贿赂他,拼着玷污自己的名声,让战局稳定发展是正确的。
可我没那么多钱,想要贿赂他就必须搜刮军中或者民间。军中士卒拼着性命作战,我怎么忍心夺走他们的军需赏赐?民间百姓遭逢大难流离失所,我又怎么忍心夺走他们最后一点家产呐……
当然,我也放不下名声。明明这么大的人了,却为名声所累。明明知道是对的却做不到,我,我真是,真是没用啊……”
说到这里,卢植已经老泪纵横:“为师空长这般年纪。论经营手段比不过玄德,论行军打仗也不是玄德的对手。
玄德念我痴长几岁,厚颜占着一个老师的名头,所以出家私助我。我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为这种事去怪你呢?”
“恩师啊……”
刘备终于忍不住了,抱住自己的老师潸然泪下。
“玄德莫要哭,莫要哭。你这样,为师更要无地自容了。”卢植这样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