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稍许犹豫,朝潘俨微微曲身行礼:“小女家父蔡中郎。”
潘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蔡中郎可就是叫蔡邕,小娘子你就是蔡琰蔡文姬对吗?”
蔡琰怔了怔,一方面觉得此人太过唐突,一方面又疑惑他为何能一口喊出自己名字,甚至连自己的字也差些喊对。而自己与这人素昧平生,况且因那事之后,她已有两年没有踏出家门。
以潘俨浅薄的见识,朝中认识的大人物屈指可数,蔡邕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不过,潘俨在这样草率地说完后,心里便有些后悔了。他恍然醒悟自己这样直呼其名是极为失礼的举动。而且女子的芳名,在古代更加是讳莫如深的事。恐怕一句话说完,自己在她心中就已经打下了孟浪的标签。
蔡琰将书卷放回厢内,手撩了撩凌乱发丝。她没有生气,但言语却还是冷了下来,终究把他当作鲁莽无礼的武人。
“这位小将军说的不错,不过,小女并不唤作文姬。”
听她这么一讲,潘俨尴尬又含待歉意地讪讪笑着。这才想起,文姬是避讳司马昭才改,此时她还叫作昭姬。
“那些木箱装着的都是书籍?”此时此刻,最令蔡琰关切的仍旧是散落典籍的下落。
潘俨回头,一路过来,捡拾的典籍不知不觉已经装满了两大箱。潘俨点头说道:“嗯,此次破了汜水关,我本欲追击西凉军,却偶然看到一地的竹简,不忍见到典籍有失,故而命全军放缓脚步,收集竹简。”
“一路的书简你们都被你们捡起来了?”
“我们大军共计千余人,想必是不会有遗漏的。”
蔡琰松了口气,朝潘俨敛衽摆道:“多谢将军的义举,这些书籍都是出自兰台、东观,乃是前人笔墨积累,代代太史公辛苦收集整理撰录而来,能完好无损实在太过幸运。”
潘俨动容道:“蔡小娘子不必行此大礼,我所做的并非什么义举,而是每一个大汉子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深知藏书珍贵,每一卷上的每一字,都是过往文人儒者废寝忘食捏着刀笔一笔一划而来,凝聚着他们的心血。区区竹简,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些无用的竹片,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比金银珠宝还要有价值。
这些竹简虽不会说话,但它们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的是我们民族的历史文化,保留的是上古先贤的精辟思想。一个民族之所以得以延续,历史文化必须要有所传承,除了口口相传之外,更多靠的是书籍。遗落一卷,对我们整个民族来说都是莫大损失。”
汉末儒家的衰落玄学的崛起,未尝与战火中书籍的遗失没有联系。潘俨说的都是自己内心真实想法。
的确,一个民族如果连自己的文化遗产都无法保留,都无一人珍惜,那还能称得上文明古国吗?
蔡琰听完他的一席话,心情复杂,虽然潘俨的话中夹杂着许多新奇词汇,然而蔡琰还是能够听懂是何意思。她的心禁不住颤了颤,书籍传承着民族的历史文化,她从没有这么站在这么大的格局上想过,现在想想,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她小心偷看了眼潘俨,发现他挺胸抬头,姿态昂然,一双眼眸清澈真诚。蔡琰相信他刚刚的话的确是由心而生,不似作假。故而,蔡琰对他愈发好奇起来,潘俨为何能有这这般见解,这些话恐怕就是父亲蔡邕也不会想到。
潘俨问道:“蔡小娘子,你的马车上载着的都是这些典籍?你难道一路……”
从蔡琰冻得通红的手指,沾遍雪花满是褶皱的衣衫,潘俨差不多猜到了她做了些什么。
“嗯。”蔡琰微微颔首,随后把遇见的西凉兵等等的情形全都说了一遍。
听完后,潘俨被这个弱女子行为感动,中国之所以称为文明古国,大概就是有蔡琰这种人存在吧。但一想到那些西凉兵的恶行,潘俨心中顿时充满愤懑。
看到潘俨的神情变化,蔡琰恳求道:“将军,兰台、东观的典籍乃是国之瑰宝,岂能落在一群野蛮粗俗的匪兵手里。”
“蔡小娘子,你且放心,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会将这些典籍找回来。”
“嗯。”蔡琰重重地点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蔡小娘子,你先在这里休息,我率大军前去追击。”